第六十一章  笑筵

瞧他這急吼吼沒氣性的樣子!單看那姑娘眉眼臉盤兒是沒得挑的,可娶媳婦不是街市上買雞蛋,只要殼沒磕碎就往籃子裏放。再好再妥帖都是耳聽為虛,總要斟酌斟酌。人家姑娘家境出身怎麽樣,先和沈夫人打探清爽了是正經。

“年輕孩子待不住,叫他們玩去。”郡主笑吟吟道,攜了藺氏手往邊上引,“我前陣子上白馬寺還了趟願,和你久未見面。邊上坐會子聊聊,叫晤歌帶暖兒找舅舅去。”

藺氏摸不準陽城郡主的用意,心下也計較,是不是她察覺了什麽,或是聽見了風聲,留了個心眼兒要考察布暖。倘或真有這個打算,莫非郡主這裏開明得那樣兒,不在乎輩分差異嗎?

彼此客套謙讓了坐下,她只憋著不開口,陽城郡主那裏率先尋了個話題道:“十月裏輪著你娶媳婦兒做婆婆了,家下東西可都準備妥了?你一個人不易,晤歌和六郎好得親兄弟似的,你有什麽難處要幫襯的,千萬別客氣。打發下頭人來和我說,讓我也盡點意思,六郎同我自己的孩子是一樣看待的。”

藺氏道:“難為千歲記掛著,零零碎碎的事從上年就開始準備了。借著聖人封賞了地,重又俢了回園子,現在一應東西都是簇新的,也沒什麽可添置的了。橫豎被褥帳子是嫁妝裏的分子,那些針頭線腦的事不用我操心,算省了我大力氣。”

陽城郡主正好借著話頭子打諢:“你先頭說暖兒女紅好,讓她幫著你,還怕做針線?”

藺氏料著郡主後頭還有話,一徑搪塞著:“沒出閣的姑娘,叫她插手不成話呢!”

“你也忒仔細,自己家下孩子,這麽見外了不好,顯得不親。”郡主高翹著蘭花指端起蓋盅吃茶,一面假作不上心地問,“暖兒同你什麽親?她是哪裏人氏?”

藺氏微一頓,總覺陽城郡主存了結親的心思。這倒叫她慌起來,若是尋常官宦,隱瞞了布暖身世,將來就是戳破了也有轉圜。這位是皇親國戚,萬一有個好歹,親家變冤家,豈不是要牽連到容與仕途?

她踟躕起來,洛陽的家門報不得。大唐寡婦再嫁司空見慣,進敬節堂的一萬個裏挑不出一個。節婦受朝廷嘉獎,是要十裏八鄉揚名表彰的。這上頭造假,論起來罪更重!

一乎兒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思來想去,不叫他們成事就是最好的出路。打定了主意,索性笑應道:“她是我侄女家的姑娘,幽州人。侄女婿家世代經商,上年在涿州買了個山頭做煤炭買賣,舉家都搬過去了。我侄女不願意叫暖兒跟著顛沛流離,便把她送到我身邊來,好和我做個伴。”

陽城郡主哦了聲,商戶地位雖低了些,要擡舉倒也不礙,因問:“只知道叫暖兒,姓什麽?”

藺氏道:“說來倒巧,家下姓冬,是太史終古的後人。”

“是單名嗎?冬暖?”陽城郡主撫掌道,“姓得好,名字取得也討巧。哎呀,我當真是越發喜歡她了!人如其名嘛,是不是?”

藺氏也打著哈哈,這冬姓倒比老姓兒更襯她。冬暖,聽著讓人打心眼裏暖和起來。只是瞧著陽城郡主滿意的樣兒,更叫她心悸,忙承了話道:“可不,家裏疼得什麽似的!我常說她在我這裏我是擔著責的,好幾家托媒來說都叫回了。我不是她親祖母,冬家自有太爺太夫人做主,我這裏看著登對,應下了也沒用的。”

陽城郡主聽了是個無可無不可的態度,既然如此就實話告訴藍笙,這門親事難料得很,到底人家祖輩父輩都在,不是沈夫人能說了算的。

“照這麽論,哪天冬家相準了女婿,暖兒就要回幽州去了嗎?”郡主吃了幾粒炒白果,踅過去接婢女遞來的巾帕揩手,邊道,“暖兒輩分雖低,年紀也有了,是到了許人家的時候了。我們晤歌大約是因著六郎,倒和暖兒不見外,竟把她當自家外甥女似的。回頭你別拘著她,讓她跟六郎來府裏走動走動,我怪稀罕她的。”

藺氏長籲口氣道是,這算是打發了吧!她還真怕陽城郡主開門見山的提,她不好一口回絕,總得為留人情答應從中斡旋什麽的,拖了條尾巴,將來還要找借口推諉,太過傷神了。

“千歲瞧得起她,這是她的福氣。”她就勢打岔,端詳了郡主一眼,笑道,“我打量千歲氣色愈發好了,上趟看脖子上紋路怪深的,這回倒沒了,像個大姑娘。”

陽城郡主一聽這個來勁,就把她新得的保養方子樁樁件件告訴她。這麽一來,算是把話岔到斜裏去了,自然而然地越白越遠,最後誰也想不起來是從哪裏開的頭了。

那廂布暖跟著藍笙出了後園子,也沒往前面去,三四個彎一拐,到了個有流水和亭台的地方。

這裏人相較別處要少得多,一幫孩子蹲在池邊上戲水,拿石子使勁往水裏投,妄圖把錦鯉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