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笑筵(第2/2頁)

布暖看得揪心,那幾個孩子一臉的聰明相,還沒到聽話的年紀,生性裏有肆意的殘忍。他們撿池邊的鵝卵石,雨點一樣奮力朝池裏砸,把那些魚弄得驚慌失措四下逃竄。湊手的石頭搜刮完了就往花壇裏去,脫下身上袍子裝武器,再疾疾抱回來,投入新一輪的戰鬥。

藍笙抱胸在一旁看,看得不耐煩了大喝一聲:“你們好大的膽子,敢毀我的池子?誰家的孩子?把名字留下,等回頭我修書給你們大人,看看給不給一頓竹筍烤肉你們吃!”

這嗓子把邊上的布暖也嚇了一跳,那群孩子立刻作鳥獸散,沒扔完的磚頭瓦塊灑落一地。藍笙哼哼哂笑:“這樣笨,半天一條都沒砸中。換作我,這池裏還有活物嗎?”

布暖本來要為他正義的斥責鼓掌喝彩,聽見他後半句話,霎時就偃旗息鼓了。斜著眼睛瞥他一眼:“你不是說舅舅找我嗎,怎麽上這兒來了?”

這不是好幾天沒見著,想尋個清凈地方促膝長談嗎!他怨懟地看著她,真是個不解風情的丫頭!

“容與目下且忙著,閑暇時候會尋來的。”他引她上亭子裏去,撣了撣石凳請她坐下,“我前陣子忙得腳不著地,也沒能過府瞧你……”

她木訥地接口:“也沒幾日呀。”

藍笙又愣住了,扳指頭數數,從送荔枝那日算起有十二日了。十二日,對她來說或者沒什麽,自己這頭卻一言難盡得很。

他仰著頭,看一行大雁噗拉拉飛過,順了半天氣才道:“也是,我當有一個月了呢,原來才只十來天。”

布暖笑了笑:“近來衙門裏忙,我舅舅也是前兒才回長安的。”

“怪道拉個驢臉子,看見我像看見了死敵。想來這一路不順暢,今兒又要堆著笑臉迎客,心裏不自在。”他別過臉看塘裏荷花,風吹葉搖,正是花開得盛極的時候。藍笙嘆息著,沈容與到底也是個血肉之軀。累了,心煩了,有氣沒處撒了,可不要沖著他來嘛,誰叫他們是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這麽的復又笑,“他也難得很,生來不是個愛應酬的人,偏偏身在這官場。雖說葉公和蔚兮在朝中有官職,但我瞧了,今天半數的賓客是沖著容與面子來的,所以他倒成了大半個主家,要走都走不脫。”

布暖澀澀想,他就算能走脫,又會去哪裏?是不是和知閑忙裏偷閑躲到哪個背人的地方,喝上一壺茶,也許再訴訴半個月未見的相思苦。

她扭身去看亭外風光,不遠的廊廡下有捧著三彩碟盞往來的仆婦婢女,個個高昂著頭。滿臉的喜興,簡直要把這繽紛繁華的夏日都比下去。

其實她最不耐煩這樣的場合,到處是人,無法逃脫。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像被剝光了衣服,無處遁形。她莫名地哀傷,只一味地後悔,不該來這裏的。別人高興著,她卻心生厭惡,和這光鮮的環境格格不入,才是最可悲的。

又突然想起宋娘子和那個叫季林的小相公,兩個性質不同,但在很大程度上同樣被遺棄的人。他們有讓她鄙薄的地方,一個一廂情願,一個以色侍人。但至少對情是癡的,讓人唾棄之余,猶生出三分同情。還好,她和他們不一樣。她的愛情是她一個人的事,她從未想過強加給他。不說出來,保全自己也保全他。否則她就比他們更不堪,會把自己和他變成全天下的笑柄。

她倚著亭柱許久不說話,眼裏匿著淡淡的愁。藍笙望著她:“有心事嗎?”

她回過神來,染了蔻丹的蔥白樣的手指掠過鬢角,耳上紅瑪瑙的墜子漾漾的晃動。臉上沒有表情,聲音也很單調:“你聽說了那回宋家鬧上門來的事嗎?”

藍笙點點頭:“那天我上東都校兵去了,回來就聽說了這事。那時候真是吃驚不小,說實話,挺佩服宋家人的魄力,你說一個縣令,怎麽就敢到鎮軍大將軍府上來求親呢?難為宋明府夫婦,為女兒,真是什麽老臉都豁出去了。”

“後來的事怎麽樣?也不知那宋娘子可安好。”布暖說,“只怕舅舅這裏回得太絕,回去真的活不成了,那不是造孽嘛!”

藍笙抱著胸閑適道:“這事我打探過,在家頤養著,漸漸好了。我想索性絕了她的念想,她一看沒了指望,倒也能撂開手了。只是名聲壞了,來提親的幾乎絕跡。她心裏大約還是有些牽掛的,難得有人不計較前頭的事請保山說媒,她還是不大樂意。家裏大人不敢逼得太厲害,只能由得她去。這麽下來,估計要拖累成老姑娘了。”

也是,有鎮軍大將軍像標杆一樣立在那裏,怎麽還能瞧得上別人!可不要誤了終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