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芳姿

一時飯罷,葉家老大的媳婦喜滋滋進來給藺氏納福,笑道:“大家(唐朝稱婆婆為大家)打發我進來同姨母討示下,要借六郎一用呢!”

藺氏哦了一聲,回身看偉岸的兒子,料著八成是親迎上的事。容與雖身在要職,到了娘家人這裏誰也不認真拿他從二品的官銜說事。大不了一聲“上將軍”,也包含著善意的調侃的意味。

葉家少夫人帕子掩口道:“咱們三郎的儐相裏還短個人,大家的意思是,外頭請的人看見新郎官挨打只顧笑,怕不知道周濟。還是有個貼心人攔著些,也免得他親迎回來鼻青臉腫不好看相。表兄弟出手相勸,是最名正言順的。六郎又是北門大都督,親家郎君在北門供職的,總要忌憚三分不是。”

藺氏聽了笑道:“我是沒什麽,問六郎自己願不願意去吧!”

容與三心二意的樣子,打心底裏地不愛摻和。又礙著親戚情分不好一口拒絕,拿眼掃視布暖,她只顧擺弄手上臂釧,連瞧都不瞧他一眼。他不由得泄氣,算了算親迎要到入夜,去的時候也不長,便點頭應道:“請嫂子回姨母一聲,屆時我一定給蔚兮保駕去。”

少夫人道好,又笑著打趣:“我打量六郎還害臊呢!你和知閑好事也近了,過了六禮怎麽還不改口?一口一個姨母像什麽話!”倚著藺氏手臂一通搖晃,“姨母說是不是?您好好說說他兩個,又不是外人,扭扭捏捏的好沒意思!”

藺氏很是大度,拍著少夫人的手道:“我是由著他們的,他們愛怎麽叫不打緊,日後只要有人管我叫祖母就夠了。”

眾人都附議,知閑羞紅了臉,嗔了聲嫂子,臊得扭過身子不好意思見人。私下裏覷容與,他倒尚從容,永遠矜持的臉上籠著稀薄的笑,捉摸不定,讓人無法觸及。

葉少夫人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布暖身上,走過來親親熱熱攜了手道:“昨兒出去玩得可好?我聽說遇著了雨,和舅舅擦黑才回來的?”

少夫人有雙美麗深沉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帶著灼灼的光,這樣的人通常比較活潑熱心,但也可能極具攻擊性。布暖才到葉府時和她有過照面,沒說上話她就張羅事物去了,也不知道這人怎麽樣。她來搭訕,自己得斟酌著回話。欠身喚聲大舅母,方道:“回來的路上下雨,和舅舅在酒肆裏躲了一陣子。”說著一笑,“雷響得很,嚇壞了。”

葉少夫人聽她說話輕聲輕氣的,心裏也挺待見,對藺氏道:“外甥女可人疼的,聽說還沒許人家?等三郎事兒辦完了我再和姨母說,我娘家有個侄兒年紀和外甥女一般大,家世人品都沒得挑。過會子他阿爹來隨禮,我給姨母引薦。”

藺氏道:“那很好。孩子有了歲數總要婚嫁,千舍不得萬舍不得,也不好留一輩子。耽誤了時候不是疼她,反成了害她。”

“姨母說得是,別的不論,先通個氣。姨母瞧著好再知會姨姐姐那頭,總要姐夫家答應了方好。”

她們聊她的婚事聊得無限愉快,仿佛八字有了一撇。布暖雖不耐煩也無計可施,所幸知閑吵嚷著叫香儂給她重新打扮,她尋個由頭便辭了出來。

外面的空氣比裏面好,至少不壓抑,能叫她喘得輕松自在。她回頭看看,舅舅站在螺鈿櫃前,絳衫烏發,映著背後深邃的木紋,平和的樣子叫她想起了年畫上的無量法師。

她低頭嘆息,她不該有這樣的執念,小時候阿耶常說,名不正而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她這點子不堪的心思,到天到地都擺不上台面,只能活在陰暗裏見不得光。喜歡自己的舅舅,多麽有違倫常的事!她想她一定是瘋了。只是要克制談何容易,她可以花上比刺繡多十倍的定力不去看他,可是不能做到不去想。腦子不由心控制,哪天她真的心如止水,無外乎遁入空門或是人之將死了。

香儂上前來問:“站在日頭底下做什麽?快些回房去,瞧時候不早了,過會子賓客就來了,老夫人少不得要尋你。你磨磨蹭蹭大姑娘上轎似的,小心惹她不高興。”

她聽了怏怏跟著往房裏去,邊走邊道:“我都不明白為什麽要來,真就成了來找郎子的,臊死人。”

“不是這麽說的,葉家不一樣,是老夫人娘家人。況且還有舅爺和知閑娘子那一層。你不瞧別的,總要瞧著舅爺的好處,對不對?”香儂扶她到梳妝台前坐下,看一眼依著窗吃葡萄幹的玉爐斥道,“這蹄子怪沒眼色的,還不舀了水來給娘子凈臉!就知道吃,回頭辦不好差使苦頭也有的吃!”

玉爐忙撲了手過來,絞上一把冷帕子遞給布暖,探身在鏡盒裏翻找:“要怎麽打扮?舅爺又發話了?這回是要什麽暈品?天宮巧還是露珠兒?”一頭說一頭笑,“舅爺真閑得慌,男人家這樣多的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