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芳姿(第2/2頁)

布暖道:“別胡說,和他不相幹,是葉娘子嫌我太素凈了。”

香儂蹲著身子仔細給她撲粉,邊道:“依我說,是她打扮太隆重了。都許了人家了,還那麽濃妝,真到受誥的時候可怎麽收拾呢?豈不畫得伶人一樣,要把眼睛畫得吊梢起來!”

布暖素來不喜歡看人濃妝艷抹的樣子,大唐開國後女人在妝容方面形成了一種特殊情調。一層層往上疊加的鉛粉弄得失了本來面目,慘白如鬼,也叫人心生厭惡。只是各有各的喜好,就像有的人喜歡林間啁啾的野鳥,有人喜歡金絲籠裏的畫眉一樣。品味不同,不好橫加幹涉。總的來說手法越繁縟就越得體,這是對他人的尊重。似乎那些面靨斜紅畫著生來就不是為了自己,只是為了取悅他人。

香儂拿著螺子黛頓住了,想了半天問:“畫什麽眉形?眼下坊間都畫蛾翅眉,你可要試試?”

就是短短的如同掃帚的樣式?布暖想起那個就渾身起栗:“照舊便是了,我又不是要同誰比美,窮講究有什麽意思,弄得別別扭扭的,愈發作怪了。”

香儂並不勉強她,哼著江南調給她畫了一雙柳葉眉。額上描了三瓣梅花妝,唇上薄薄施上口脂,髻邊別了朵芍藥,再斜插上兩只玉搔頭。往出一推,寥寥的裝點沒有華美的附會,在葉家一幹娘子少夫人中間,因淺淡倒顯得彌足珍貴起來。

藺氏打量許久,點頭贊許道:“這樣就很好,氣色好,看上去人也精神。”然後狀似無意提起宋家來糾纏的事,聽得葉夫人和眾多女眷心都揪起來。

知閑的臉色當然很不好,緘默了一陣,下意識要尋容與,他老早背著手遠遠去了。她似哭似笑地喃喃:“還有這樣的事?我前腳走,人家後腳上門來了。倒好,當我死了不成!”

藺氏笑道:“別混說,最後還不是打發了嗎!不上要緊的事,說出來是個趣兒。六郎是長情的人,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不上要緊,還說出來,大抵又帶了點炫耀的本能。布暖悶頭聽著,有點神遊太虛。知閑卻極感激她,把她拉到一邊道:“難為你了,替我擋了駕,這就是救我性命了。”

布暖無力一笑,照著自己的想法,自然也不願意舅舅納妾的,因道:“我只認準你一個舅母,外頭人來,我怕自己大舅母小舅母的弄不清呢!”頓了頓有些悵然道,“也是舅舅沒那心思,他一心對你,否則我也沒奈何。”

知閑扭捏了下:“且不說他,我知道你是為著我,這情我記下了。”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為了她!不過她既然非要這麽認為,自己也沒什麽可推搪的,抿嘴笑著算應承了。

眼見交了巳時,該置辦的早前也都歸置好了,擎等著入夜新娘子來。女眷們閑來都在後身屋裏坐著喝茶,這時門上有報隨禮的高唱聲傳來——某某閣老某某尚書,隨了什麽彩頭,多少金,多少帛,就像過年時的唱戲報花名。

郎君們在前廳招呼客人,葉夫人起身道:“你們寬坐,我這會子是不得閑了。女客們回頭都引進來,七娘和大哥兒家的吩咐人上茶,要仔細著招待。”

二房的四娘簡直是個殘廢,沒有人把她當回事。要問葉夫人心裏所想,恨不得她別露面才好,省得丟了葉家的人。布暖一旁看著也替四娘難受,橫眼來豎眼去的,換作自己是她,簡直一刻都沒法子待下去。但凡是個人,好壞總分得清的。四娘戰戰兢兢地斜欠著身子坐著,一手撫觸額頭,像是試圖擋住自己的臉。隔一會兒覺得不對,又換一只手,換一邊支著。這間隙目光同布暖交匯,尷尬地笑了笑。

她長得不漂亮,但笑容裏有種稚氣的恍惚的美。布暖正無聊著,便挨過去和她攀談。她長期地自卑,談什麽話題語調總是謹慎哀戚的。布暖因為同情突然充滿了寬容,耐著性子和她說怎樣根據膚色體形選擇胭脂和衣料。四娘傾聽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她見過最真摯的,這點就比一般的敷衍強得多。正說得順溜,外面一嗓子報“雲麾將軍到”,她停頓下來朝外看,果然是藍笙來了。竹青襕袍白玉冠,還是那副神氣活現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