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競渡(第2/2頁)

容與嘆了口氣,這丫頭善感,人說救急不救窮,這樣下三濫的賭徒原是不入他眼的,可既然她想救濟,他也無話可說,隨手摸張飛錢就扔了過去。

爺們兒家身手敏捷,一下就接住了。展開來看,面值一档裏寫著二十貫,當即便愣在那裏。夫妻二人面面相覷,婆娘推了她男人一把,那男人才醒過神來,忙佝僂著背上前稽首:“郎君大恩,小的夫婦感懷。請問郎君尊姓大名,小的回家給您鑿功德碑去。”

容與說:“鑿碑倒不必,拿錢家去,把孩子送進私塾念書,別耽擱了他的前程。”又對那婆姨道,“你好生看著他,我的錢不是給他拿來賭的。計較著,一分一毫用在刀刃上,倘或有去向不明的,上北門大都督府來尋我,我替你料理清爽。”

幾句話鏗鏘有力,夫妻倆如墜雲霧,打量眼前人衣冠打扮,只覺大大地不尋常。他又提起大都督府,更叫他們驚出一身冷汗來——

莫非這人是上將軍不成?不是上將軍本人,就是手下郎將也了不得。他們前頭夾槍帶炮的絮叨,想是一句不落進了他耳朵裏。妄議朝廷命官是個什麽罪過?上將軍抽刀一揮,腦袋就得搬家,還敢拿錢?生了幾個牛膽幾條命!

那對農戶夫妻惶恐異常,打著擺子躬身把飛錢高舉過頭頂:“無功不受祿,小人不敢……不敢……”

容與斜乜布暖:“瞧見沒有?他不要!”

“收下吧,給孩子念書的錢。日後自醒一些就是了,大人無狀,別連累孩子。”布暖調過頭去,撼了撼容與道,“舅舅,咱們尋藍家舅舅去吧!”

競渡結束,觀戰的人也陸續散了。渭水上的櫓手各自把龍舟拖上岸,祭酒送了神,就備著要打道回府了。

彩台上的刺史正給勝者戴花,藍笙自然也在其列,只是一味地探身朝這裏看,頗有些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味道。

容與點頭,撩了袍子下堤,再來接應布暖。那對夫妻深深拜謝下去,他也不語,踅身攜了布暖往鼙鼓那裏去了。

那刺史見了容與,少不得一通冠冕寒暄,吵鬧著要往鹽角坊設局做東。偏巧前頭遇著的那群人也匯集過來了,點人頭一數,好家夥,來觀競渡的官員竟有一二十人之眾!

如今重頭戲也完了,再沒有什麽可推脫的,容與被前後簇擁著,生生和布暖隔開了,連句話都吩咐不了,便給吵吵嚷嚷推上了大輦。

布暖無所適從,突然失了依傍,怔愣得像被遺棄的孩子。叫了聲“舅舅”,容與聽見了,回頭尋她,無奈輦上人多,七嘴八舌不可開交,他想說話,頂馬已經跑動起來。

這下她真想哭了,舅舅走了,剩下她怎麽辦?還好有汀州,他捧著將軍劍氣喘籲籲地地跑過來,招呼著:“娘子莫急,小人伺候您坐後面的車。”

她失了興致:“還是送我回府吧!官場上應酬,我在那裏什麽趣兒!”

汀州遲疑著:“郎主沒交代,小人不敢做主。”

“是啊,他做不得主,還是隨我來。”那廂藍笙的車搖搖晃晃到了面前,他愜意靠在隱囊上,探出頭,眉眼裏俱是得意,“我得了錦標,你不恭喜我?”

布暖仰起頭,輕輕笑道:“前頭沒說著話,正要給你道喜呢!”

“同喜同喜!”他打著哈哈,邊伸出手讓她搭,“你來,我得了個好東西要送你。”

布暖搖頭:“我乏了,想回府去。”

藍笙遊說:“好容易出來一趟,急著回去做什麽?咱們上鹽角坊去,那裏和陶然酒肆不同,有胡姬的歌舞,女眷且多著呢!再說你和六郎不告而別,他規矩怎麽樣,你還不知道嗎?”

布暖思忖一番也是,這麽不吭聲走了,舅舅知道了必定不歡喜,便只得上了他的輦車。

藍笙往邊上讓了讓,體恤道:“我知道你外頭跑了一天受累了,天這樣熱,沒得中暑就不好了。歇一歇,回頭打發人給你備涼茶。”

她嗯了聲,渾身松散下來就有些懨懨的,拿袖子掖了汗,調侃道:“大日頭底下當真受不住,瞧人都是重影的,眼花繚亂,想是老了。”

藍笙大笑起來:“好歹顧全我些面子吧,十五歲便老了,叫我們這些人情何以堪呢!”

她的嘴角仰出一個寂寞的弧度:“我從十三歲起就開始變老,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