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攜手

端午時節的長安很熱,指縫中漸漸汗濕,她有些羞愧,輕輕抽了抽。他察覺到了,松開手停下來看她,揣度她是不是忌諱著男女授受不親,方不願和他牽手而行。

他失笑,在他眼裏規矩向來是頭一宗,這趟情急之下竟是不管不顧了,的確是造次。正待要說話,遠遠一幫錦衣綾羅打扮的人迎頭上來,手裏提著斟壺酒杯,鬧哄哄團團將他們圍住,嘴裏笑道:“上將軍,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嗎?”

容與細辨了辨,原來是幾個州縣進京上節供的少尹和別駕,另有太仆卿蔣幹和兩三個門下省的黃門侍郎。

官位都不甚高,他若是像輔國大將軍李廣驥那樣目空一切,完全可以對他們置之不理。可惜沈將軍宅厚、沈將軍不端架子、沈將軍是有口皆碑的翩翩儒將,更因為沈將軍懂得韜光養晦,廣積人脈。

他抱拳相見,臉孔因盛放的笑容熠熠生輝:“諸位今日聚得齊全,可是同沈某見外?這樣好事怎麽不差人通報,也叫我搭上一腳,眾人同樂才有趣。”

“相請怎及偶遇!原是要下帖子請上將軍的,只是我最清楚,二聖要往驪山駐蹕,您節下忒忙,咱們要再不識趣兒起哄,擾了上將軍清凈,豈不罪該萬死了嗎!”葛肅向來擅長打圓場,黃門侍郎是宦官官職,舌尖上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打量容與頭上艾草,又把視線調到布暖身上,忍笑調侃道:“端午可是個好節氣,上將軍大婚在即,平日公務忙,騰不出空來。今日休沐,多陪同新婦子,豈不比和我們這些祿蠹廝混強得多!”

一旁的京兆少尹接口鼓動眾人:“難怪先頭看見攜手而行呢,快快來給嫂夫人見禮!”

布暖怔怔立著,有些哭笑不得。這些人真是有意思,在朝為官的竟同先前那個攤子老板娘一樣見識。大約舅舅從不與女眷同行吧,他們偶然碰見就大大的嘩然,當真叫人乏力。

容與狀似無意將她擋在身後,只道:“諸位弄錯了,這是沈某的外甥女。要見新婦,待他日沈某成婚,諸位賞臉光臨寒舍,自然得見。”

這夥人頗失望,搖頭道:“原來是表娘子,卑職們唐突了,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無心之失,想來上將軍和表娘子不會怪罪。”一個胖頭大耳留著胡子的上州別駕笑著拱手道,“今年淮南道的節供到了京師,給將軍閣老們的意思也發了車,算算時候這會兒應該是到了大都督府了。新上任的郡守懂得人情世故,為賀上將軍榮升,廣陵郡的江心鏡特供了五面,面面拿紅綢包著,下官見過,竟是不比禦供遜色。”

這是歷年的慣例,地方官員在朝中找依傍,每到端午重陽年關,少不得三品以上京官面前分利市,給孝敬。他前年回京駐守,各道敬獻的梯己裏綾羅綢緞不算,單是現錢就有五萬貫之多。到了如今,聽見什麽“意思”,連眉毛都不會擡一下了。

他謙道:“每每叫李郡守破費,沈某心上過意不去。等譚別駕回道裏,萬萬請事先知會沈某一聲,沈某定要置辦些薄禮回敬。”

那廣陵別駕連連擺手:“上將軍盛情斷不敢當。”

邊上蔣幹不耐煩聽他們官場周旋,嚷道:“好好地過節,提這些做什麽!早就聽說上將軍弓馬嫻熟,咱們在前頭棚子裏備了小角弓,請上將軍賞臉射黍。”

一群人自發讓出道,容與忙推脫道:“今日不便,帶著孩子出來瞧競渡的,耽擱了時候怕她不樂意。”

布暖聽他拿自己做借口,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偷偷覷他,老神在在,臉上寫滿了真摯和裝出來的無奈,還真是沒有半點破綻。

她正茫然,猛見他丟來個眼色,她立刻會意,敢情他不願意和這些人胡混,要叫她造個幌子出來。

“對不住諸位,舅舅今日是帶我出來看藍將軍奪錦標的。”布暖咧嘴笑笑,“我怕時候晚了錯過好場子,各位要約請家舅且等下回吧!”說著扮出了無賴樣去拉他胳膊,“舅舅,競渡要開始了!”

容與帶著歉意沖眾人笑:“沒法子,孩子寵壞了,竟是個不懂規矩的,只好改日再來賠罪了。”

郎君們臉上訕訕的,治軍嚴明的鎮軍大將軍對付不了一個丫頭。還是老祖宗有見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這種集兩者於一身的物種,可不是世間頂頂難伺候的嘛!

“既這麽,上將軍請便,咱們喝酒閑話有的是時候,不能白錯過了今天的重頭戲。”葛肅撫了撫光潔的下顎,“我買定州奪魁,下了十吊錢的血本,倘或贏,便是一賠八的份子,要緊要緊!”

容與心道還是太監體人意兒,給個台階讓他下,忙拱手同一幹人等道別,復領著布暖往堤岸邊趕。

布暖歪著頭問:“那些都是朝中同僚嗎?他們盛情相邀,舅舅怎麽不願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