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遊蹤

容與淺淺一笑,面對她的隨性,他表現出了長輩最大限度的寬容。只要她高興,他便跟著高興。

只是他尚有疑惑,那條繁纓叫他百思不解,忖了忖道:“我有樁事問你,你要老實同我說。你怎麽看待藍笙?倘或真覺得他好,也別忌諱旁的,後頭的事舅舅來安排。”

布暖愕然:“舅舅為什麽這樣問?暖兒哪裏做得不好,出格了,請舅舅明示。”

他目視前方,渭水在長安以北,今天出城觀競渡的人多,車馬也漸漸擁堵起來。他不得不分出一半精力擺在駕轅上,索性直截了當:“贈繁纓給他,可是做定情用的?你事先沒知會我,我這裏也拿捏不準。萬一藍笙問起來,我總要給人家交個底,究竟是禮尚往來,還是另有說法,你好歹叫我知道。”

其實那條繁纓原本是給他織的,當初是怕和知閑的比肩,有意錯開去才轉贈藍笙的。如今他問了,她不好說實話,只得支支吾吾地推脫:“是我織著玩的,送給藍笙是乳娘的意思,我不過隨意應了,哪裏有別的想頭!”

他聽了倒也從容,轉過臉去遠眺,穹隆蔚藍,雲層參差,天地豁然開朗。

離渭水越發近,隱約有鼙鼓聲傳來,隆隆如滾雷。伴著簫管激昂的鳴奏和船公高亢的船歌,競渡賽前的龍舟點睛開始了。

布暖左右探看,渭水兩岸聚滿了人。女子盛裝出遊,面靨嫣紅,茶油花子在鬢角閃耀。穿胡服的竟寥寥無幾,大多是雲裳翩躚,透明紗衣下玉臂皎皎,胸前如雪臉如花,美得張揚妖嬈。

男人們衣裝多彩,腰間綴滿配飾,襆頭上皂條飛揚,成群聚集在一處,打賭、下注,不亦樂乎。

布暖再也坐不住了,興奮得頰上泛紅,跺著腳道:“舅舅快些!”

容與不急不躁勒了韁繩調轉馬頭,不想路旁紅旗迷了頂馬的眼,馬蹄下拌著蒜,一時車輦盤旋起來。

布暖到底是孩子,心急得什麽似的,沒上沒下地搖著容與大嗔:“你是存心的嗎,快些快些!再磨蹭我可跳下去了!”

容與悶聲笑,他還真是故意的,自小入軍歷練,連匹馬都操控不住,那十五年的仗豈不白打了!

玩笑之余怕她率性,又威嚇道:“不許跳,仔細崴腳!急什麽,祭祀鼓還沒擂,且有會子呢!”

路旁涼棚裏飛奔來一個昆侖奴,叉手行了禮來牽馬韁。後面一列著公服的人迎上來,為首的腰上佩著鑌鐵橫刀,沖容與作了揖道:“稟上將軍,藍將軍領著人往堤岸邊去了,標下看他意氣風發的樣兒,今日必定又得一狀元!”轉臉看布暖,笑著微一頷首,也不打聽她是誰,只道,“先頭已經在適歸樓留了座兒,請上將軍和娘子隨標下來。”

容與擺了擺手:“觀競渡在高樓上坐著什麽意思!我們到堤岸上去,你們不必跟著,各自松泛去吧!”

麾下人一聽樂了,節下的神經繃得沒那麽緊,大都督體恤正是求之不得,遂領命拜別了上峰,勾肩搭背著朝遠處去了。

容與下了車預備伸手相扶,布暖卻頗灑脫,提著襕袍從另一邊縱了下去。他怔愣著看她,她咧著嘴沖他訕笑,他才發現這丫頭似乎並不像他想象中的柔弱。

他做勢拉下臉:“你膽子不小!這樣急,摔著了怎麽辦?”

她騰地紅了臉,怯怯絞著手指囁嚅:“我錯了,舅舅息怒。”說著又覷他,“我年輕,手腳也麻利,絕不能摔著的……再說不是有你在嘛!”

容與挑起了一道眉:“也是,橫豎有我在,你摔折了胳膊腿,我打發人趕牛車送你回去。”

這是什麽舅舅!布暖大大的不滿,他就這麽對待外甥女的?姑娘家四仰八叉躺在裝柴火的板車上好看相嗎?她怨懟地地瞪他:“舅舅,我是你嫡親的外甥女!”

容與忍笑道:“你還敢瞪我?膽兒肥!”

她垂下眼,鼓著腮幫子,有些不情不願:“我又錯了,舅舅只管罵我吧!”

逗也逗得差不多了,再不適可而止,她恐怕更怵他。他清了清嗓子轉身:“罷了,跟緊些,人多別走散了!”

布暖歡快攆上去,她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臉上威嚴,眼裏卻有笑意彌漫,嚇唬人嘛,斷乎差了一程子。

她隨他在人流中穿梭,長安的端午真熱鬧,商販雲集,做各式買賣的都有。官道兩邊設了數不清的彩樓和吃食攤子,蒸菰、九子粽、百索粽、雜蒓剖膳,還有賣鵝鮮、下湯板艾葉餛飩的,熱熱鬧鬧,堪比東西兩市。

她在首飾攤前流連,既怕被容與落下,腳下又挪不動步子,真真進退兩難。

那邊容與走了幾步不見她跟上來,回頭看了眼,見她伸著脖子在幾支銀笄裏挑揀,左右手各拿了一支,笑著問他哪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