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競渡

幾十艘龍船迎風劈浪而行,快如箭矢。橈棹揮舞間擊起的浪花在空氣裏彌漫,不消多時渭水上蒸騰起的水霧星星點點飛揚,濺濕了堤上娘子們的羅裙。

兩岸喝彩如雷震耳,鼓聲漸急,河灘上的鷗鳥驚得直沖九霄。龍船奮力前行,水裏的鴨子躲避不及,亂糟糟撲騰成一團。身手好的櫓手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比如藍笙,布暖簡直要懷疑他是養鴨人出身。後頭將士只顧劃槳,他悶頭水裏一通猛逮,轉眼便把“勝會”裝滿了網兜。

氣氛已近高潮,櫓手們的船歌高亢激越,樂聲、水波聲、歡呼聲甚囂塵上。龍船疾電般躥出去,開始是齊頭並進的,半程過後逐漸分出強弱來。州府的遠不及京城駐軍,雖還全力以赴,到底是落下了一大程子。

布暖跟著周圍的人雀躍,容與只覺右手叫她抓得生疼,暗笑這丫頭面上貞靜,骨子裏到底還是活泛的。

她回過頭來問他:“舅舅,你說誰能得標?是北門還是左威衛?”

容與對任何事都淡薄,從小到大就是這脾氣,生活雖不至於乏味,卻從不懂得什麽叫做作激情澎湃,對這種萬民同樂的節日也沒有太多的感情。他平靜看著河面,只問:“你是希望北門奪魁,還是希望左威衛得標?”

布暖不答,復扭身觀戰。這問題難答,北門是容與麾下,藍笙又是左威衛將軍,兩隊勢均力敵。但因藍笙下場參了戰,舅舅只在岸邊作壁上觀,她隱隱還是偏向左威衛一些的。

船爭先後渡,岸激去來波,這兩句已經是競渡最好的寫照。眼看勝利在望,櫓手們愈發激進,鄉民們拍手跺腳,渭水兩岸一時炸了鍋似的。

龍舟一去杳杳,再分不清誰是誰了,只看見各色笙旗在龍尾處飛舞。須臾遠處傳來清脆的鑼聲,人群裏霎時沸騰起來。布暖踮起腳蹦跶兩下,邊上人將她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她不由得泄氣,心裏正揣度誰得了標頭,猛聽見邊上人說“數勝會”,她擡頭看容與:“勝會多少是另算的嗎?奪標裏有頭名,勝會也要分出個狀元榜眼來?”

“那倒不是,只有在奪標難分勝負時才會數勝會。勝會多的一方自然獲勝,上年左威衛府就是憑著藍笙的十七個勝會奪了魁,今年不知怎麽樣呢。”

正說著,後面樹頂上坐著的半大小子吆喝起來:“今年又是左威衛府,北門屯營少了兩個勝會敗北。李十奴拿籮來,坐莊的郎君收錢啦!”

幾家歡喜幾家愁,一時哀聲四起。布暖邊上的一對夫妻也下了注,大約是買北門贏的,老婆子喋喋埋怨著:“我原說左威衛靠得住,你偏不信。如今可好,一氣兒賠了八吊錢,這半年再別提吃酒添衣裳的話,說出來我都替你臊得慌!”

那男人輸了錢原就上火,被那婆姨一說更是怒不可遏,晃著拳頭呵斥:“你再碎嘴,仔細我一頓好打休你回娘家去!老子掙的錢,愛怎麽花就怎麽花!莫說輸了,就是扔了也不和你相幹。是餓著你了,還是叫你精著身子了?你沒完沒了,啰皂個什麽?”語畢氣憤得直撓頭,“北門統領不是換了鎮軍大將軍嗎?沈大將軍打仗英武,怎麽調教出這麽群膿包來?”抽手在自己臉上來了一下子,“真晦氣,瞎了狗眼了!”

“可不是晦氣!還在鴨棚裏捉了五只鴨子。可憐我那蛋鴨,不知這回祭了誰的五臟廟!”那婆娘說著泫然欲泣,冷不防在男人背上捶了一記,捂著臉說,“你要休便休,嘴上厲害什麽用!沒成算天殺的,你還我鴨子,還我八吊錢!家裏孩子上私塾掏不出錢來,你胡耍亂玩倒有法子想。八吊錢,多大的虧空!這趟又要我上娘家打秋風去嗎?我娘家哥哥早說你要窮一世,你快休我吧,算叫我超生了!”

那男人臉紅脖子粗,老婆強硬起來他反倒發蔫了,憋了半天蹦出一句來:“只怪沈大將軍,我沖著他的名頭來,結果就是這麽個下場!”

布暖愕然,容與招誰惹誰了,要被人家這麽數落。悄悄瞥了瞥他,他滿臉地木訥,也有些摸不著邊的樣兒。

那婆娘繼續發威,狠狠呸了一口:“沈大將軍是你祖宗?你沖著他幹什麽?他又沒下場子,他北門屯營姓沈,兵丁們便個個都驍勇了嗎?你這雙芝麻綠豆眼,瞧人瞧事什麽時候準過!”說完了號啕大哭,“作孽下油鍋的滾刀肉,你可拖累死我了!我明兒就回娘家,再不回來了!”

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容與不耐煩,拉著布暖就要走。布暖卻遲疑,覺得那女人太可憐,婦道人家不易,攤了這樣的漢子,後頭生計怎麽料理?

“舅舅,你還有錢沒有?”她說,“好歹叫他們孩子讀書吧!做爹的不濟,要坑害兒子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