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廬

晚宴備齊了,眾人紛紛入座。

一家子團圓,本該是骨肉圍坐的,偏偏多出個藍笙來,別人倒還好,唯獨知閑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湊巧兩人的位置又是面對面,臉色便越發難看。

氣氛有些尷尬,可人家藍笙有的是能耐,八面玲瓏談笑風生,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知閑氣得不輕,布暖坐在她邊上也不得舒展,擡眼瞧容與,他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比藍笙更像局外人。不怎麽開口,老夫人問了話他才緩慢作答,余下的時候只是安靜聆聽,會心一笑,儼然遊離在塵世之外。

知閑無比幽怨,果盤裏的一個青梅被她的指甲摳成了麻子,容與不看她,她想遞個眼色都不能夠。有時候真的怨他,已經過了六禮,只差拜天地就成夫妻了,不說把她捧在手心裏,最起碼的關注還是應該有的,可他做得怎麽樣?她甚至覺得他對藍笙比對她好,經常在一旁看著他們爭吵,連句勸阻的話都沒有。就是因著他的馳縱,才叫藍笙這狗才有恃無恐。

她頹敗嘆息,側過頭對布暖道:“暖兒,我同你換個位置吧!”

布暖知道她硌應得難受,忙點頭道好,兩個人互換了座兒,布暖往她面前遞了遞菜,低聲道:“你怎麽不吃?是不合胃口還是怎麽?”

知閑擱下筷子橫了藍笙一眼:“我的確是倒盡了胃口,還吃什麽!”

長安入暑算早的,交五月的時節便有了騰騰的熱意。這時不論宮廷也好,民間也好,設宴待客大多不在室內。趁著花好月圓,在屋前的場地上擺上一張長長的胡榻,一眾人隨意趺坐,賞花賞月,或是來上一段胡旋,徹夜笙歌,簡直就是快意人生!

布暖看看遠處婆娑的樹影,暗道飯桌上坐著老對頭,這飯是吃不安穩了。既生瑜何生亮,老天爺真會鬥悶子。

藍笙巴不得布暖坐到他對面,一餐飯下來時時刻刻瞧著知閑的嘴臉,任誰也受不了!

他眉開眼笑地給布暖讓菜:“你要多吃些,不說長肉,對身子也好。”

布暖頗覺別扭,嘴裏道謝,見老夫人探究地看過來,便扭捏著越發不好意思。

“知閑也吃。”容與夾了菜到知閑碗裏,連眼皮都沒擡一下,“晚上沒吃什麽,也不怕積了食,半夜裏餓了倒麻煩。”

知閑快樂起來,容與向來涼薄,官場上應付,遇著同僚執手寒暄拍肩說笑是常事,回到家裏獨個兒枯坐幾個時辰一語不發,連那點對巡街武侯的溫存體恤都沒有。今天給她夾菜,那是開天辟地頭一回,大概是受了藍笙的影響吧,這麽想來,藍笙也沒那麽惹人討厭了。

老夫人放箸道:“六郎,端午的節禮我都讓人備好了,這是你和知閑定親後的頭個節氣,到了那天你親自送到葉府去。雖是娘家親戚,該有的禮數也不能少。你姨父姨母固然不計較什麽,宗族裏還有別的親眷,女孩許了人家的都有個攀比,別失了知閑的臉面。”

容與擡頭問:“知閑要回府過端午嗎?”

沈夫人笑了笑:“知閑是孝順孩子,怕走了府裏冷清,就不回去了。橫豎十月裏要過門,婚事之外還有兩姨表親這一層,也不能惹人非議。”說著又歡愉撫掌,“今年還添了暖兒,更是齊全了。咱們府裏多久沒這麽熱鬧了?六郎也是,除了晤歌鮮少宴請旁人,往後多些個聚頭,也邀軍中郎將來家吃席,一則酒桌上好說事,二則我們暖兒的終身大事,你這做娘舅的要放在心上。”

在座幾人各懷心事,霎時眼光如箭矢穿梭。容與道:“母親說得是,孩兒謹記在心。近來朝中暗流洶湧,二聖也忌諱著朝臣拉幫結派,等過了這陣子再辦不遲。至於送節禮的事,恐怕是不成的。”他做勢沉吟著,“那日休沐是不假,但宮裏有賜宴,二聖遊驪山也需護衛,只怕我騰不出空來。”

明明滿嘴扯謊,臉上卻正經得真的一樣,藍笙聽得吞聲發笑,忙別開臉掩飾過去。心道這才是本事,人家當上二品將軍也在情理之中,單瞧那糊弄人的手段,那份從容淡定,他不擢升,佛祖也看不過去。

沈夫人遺憾地拍拍知閑的手:“既這麽也沒法子,總歸公務要緊,你也體諒他些吧!”

知閑心裏遺憾,臉上卻不好表露出來,勉力笑著說了兩句客套話,方道:“容與哥哥只管忙他的去吧,我和暖兒在一處玩也使得。”

藍笙趁勢插話:“說起這個,我要討老夫人一個示下。六郎素來無暇他顧,不比我這個浪蕩人,軍中最閑的便是我。暖兒才來長安,六郎又抽不出空來領著四處逛去。我想著,若是老夫人應允,晤歌就替六郎代勞了。”說著看知閑,語氣變成了敷衍,“倘或知閑娘子有雅興,屆時一同前往,藍某也夾道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