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袷

藍笙說:“所幸還在流內,貶到雍州涇陽府做折沖都尉去了。我代你寫了書涵給甘棠,陳潛是到他駐地,請他多看顧,也不枉咱們相識一場。”

容與側目:“代我寫?怎麽不以你的名義修書?”

藍笙笑道:“哪天我升了鎮軍大將軍,斷不會再頂你的名頭了!甘棠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歸德將軍,脾氣大,下了酒桌不認人的。這滿朝文武幾個沒和他吃過飯,聽過小曲兒?他和誰又是走得長遠的?也只對你俯首帖耳罷了。你一句話,頂得過我說一車不是!”

容與不置可否,轉過臉看亭前老樹翳日,幾只鳥在枝丫間跳躥著啾啾鳴叫,隔了半晌才想起來,問:“你先頭打發知閑,說有要緊話和我說,到底是什麽?”

藍笙反復琢磨,這話憋在心裏不吐不快。他和容與交情向來深,對布暖的那點心思即使不說,日子久了容與也能看出來。與其臨了費口舌,不如趁早告訴他,也好請他從中斡旋。布暖正是花一樣的年紀,聽她口氣日後是要靠沈家的,那麽婚事也定有老夫人和容與做主。未免到時候出亂子,早點排了隊好享有優先權。

“怎麽積糊起來了?”容與這輩子沒見過他這副模樣,一頭好笑一頭又好奇,追問著,“出了什麽大事了?男人家,爽快些個!”

藍笙起身在亭子裏踱步,咂了咂嘴道:“就是今兒席上和你說過的,求你做媒的事兒。”

容與是個機敏人,他認識藍笙二十多年,對他了解得透透的。他嗅到了些不尋常的味道,蹙眉道:“是和暖兒有關?”

藍笙啪地擊了下掌,覥臉挨過去道:“到底沒有白結交你這朋友!知我者六郎也!不瞞你說,我對暖兒是一見鐘情,她從馬車裏下來給我行禮的時候,我就覺得遇對了人。我的能耐你是知道的,旁的沒什麽,瞧女孩兒一瞧一個準!我頭一眼看見她就料定了她是好姑娘,果不其然!”

容與乜他一眼:“你仔細了,她和你外頭勾搭的那些不同,你這花花太歲,主意敢打到我外甥女的頭上來,我非拗斷你幾根骨頭不可!”

藍笙推了他一把:“話別說得這麽難聽好不好!什麽叫打她主意?我是真的對她有意思,你找著機會替我探探口風,只要她願意,我立時回明了我家老太君,三媒六聘,八擡大轎來迎她過去做正房夫人。”

容與探究地審視他,也確實看見了一種叫真摯的東西。不過藍笙沒定性是出了名的,誰也不知道他的真摯能維持多久。

“你不用聽兩位大人的意思?這是一輩子的事,單憑心血來潮要坑死人的。”他一面說著,一面琢磨,其實布暖倘或真能嫁給藍笙,也不失為一樁美事。藍家的來頭很大,坐在小藍夫人的位置上,一生榮華富貴應當是享之不盡的。可他又操心她的幸福,錦衣玉食不是婚姻的全部,藍笙雖然是他的好友,他還是忍不住要懷疑……布暖前頭遇過坎兒,若是再嫁得不好,他沒法子向姐姐姐夫交代。

一個女孩子後半生如意與否,全在他一念之間,這副重擔當真叫他承受不起。

他開始躊躇,暖兒才到長安,這麽急不可待把她嫁出去成什麽話?惹人說嘴罷了!她名義上投奔舅舅,洛陽那邊父母健在,婚姻大事斷不是他單方面能決定的。

“你可想好,暖兒是我外甥女,你要是同她有後話,那就成了我的晚輩了。”容與哂笑,“你再想想知閑,她過了門,你見了她怎麽處?”

藍笙倒大度,意態閑閑倚著亭柱道:“又不是一個屋檐下住著,難得見一面,為了暖兒,我勉為其難叫上聲舅母……也使得!”

容與調開視線,他壯士斷腕的表情惹人發笑,掩嘴咳了聲道:“這事我說了不算,得瞧暖兒意思。她待見你,便是你兩個有緣。若是不待見你,你一個大男人,提得起放得下才好。”

藍笙眉梢飛揚,自信滿滿道:“這世上還有姑娘家不待見我?長安城多少大家閨秀哭著喊著要嫁我,上將軍難道不知道?我今兒邀她端午出遊,你道她樂意不樂意?”

容與太陽穴一跳:“我同她說過了,那天要帶她去瞧你競渡。你好歹拿些本事出來,得個勝會狀元給她瞧瞧。”

“那還不是手到擒來!”藍笙說著,朝碧洗台方向努嘴,“你別捎帶上那位,她和我八字不合,別到那天沖克了我的好運道。”

容與原就沒打算約知閑,順水推舟道:“到時候你打發身邊的人來接暖兒,知閑知道有你在,花錢買她她都不來。”

“如此甚好。”藍笙懶散一笑,轉過身站到台階前遠眺,半晌搖著扇子道,“我打量你同知閑貌合神離,這麽下去了不得。你何苦為難自己?眼下張不了嘴,等拜了堂入了洞房再說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