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袷(第2/2頁)

容與的手指輕撫膝頭的竹紋,平金繡緞面璀然生彩。藍笙回頭看他,他眉眼低垂,平靜得一波止水似的,沉聲道:“管好你自己就是了,別人的事胡操心,吃飽了撐的嗎?”

藍笙訕訕點頭:“算我多管閑事吧,大都督英雄一世,胡寇都叫您逐出了玉門關,自己的婚事還沒有主張嗎!”

容與睨他,聽得出話裏的嘲諷,並不去計較。葉家的婚書納徴時已經遞過了,就算眼下退婚,該走的步驟一樣也少不了,冗長繁雜。況且知閑沒有錯處,又是自己娘家親戚,自小一道長大的。姨父姨母待他也像親生的一樣,他拿什麽來反悔?

他生出倦怠來,靠著亭柱不言聲。藍笙凝望他,晚風從身旁流過,他的眼裏霧靄重重看不到底。自醒的人出塵入世做得到收放自如,他生來篤定沉穩,不會讓自己陷入困境。漫漫流年裏,情感上亦不會留下太多痕跡。

他和容與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他即便是在最薄弱的光亮裏也要高舉輝煌,如果沉沒,便情願在黑夜裏燃燒;容與呢,心裏自有明月三分,靜到深處,苒苒開出蓮花來。

藍笙濃眉緊蹙,容與看了一味笑:“你在悟道嗎?這點道理悟不出來,白長了一顆人腦袋!活著總有溝壑難填,如花美眷誰不盼望?我遇不上那個能叫我不顧一切的人,千山萬水獨自行走不難,難就難在母親那關難過。老夫人天天絮叨承宗廟,開枝散葉,你當我日子好過的嗎?”

這個問題普遍存在,藍笙太能夠體會了。他如今二十四歲,家裏都急得要趕鴨子上架,要是到了容與這個年紀還沒動靜,只怕郡主千歲殺了他的心都有。

兩個男人相視苦笑,藍笙咧著嘴說:“告訴你一樁新鮮事,我家老夫人昨日往我房裏塞了個小廝,那小廝眉清目秀,天生媚骨,想來是老夫人擔心我斷袖,特意指派來試探的。”

容與笑道:“令堂有膽色,真叫沈某佩服!她倒不怕弄巧成拙,萬一中了你的下懷,那可怎麽好!”

“郡主千歲有的是法子,我要是有半點不軌,那小廝還能活到第二日?你瞧著,不消三天,新婦就要進藍府了。”藍笙正搖頭晃腦說得歡實,打眼一看,甬道那頭佳人娉婷而來。

不甚豐腴,肩背瘦削,湖綠的半臂襯得面孔雪白。發式也不華貴,單單挽了個螺髻,髻上插了支珍珠步搖,倒愈發顯得俏麗可愛。

藍笙打心眼裏地喜歡,這樣的姑娘上天入地再難尋來第二個,若是錯過了定要抱憾終身。

“暖兒!”他招了招手。

布暖哎了聲,沿著假山階梯上去,在亭下平台頓住了,仰頭往上看,笑道:“什麽時候來的?”

再尋常不過的一句問候,抱松亭裏的兩個人的感覺卻是南轅北轍。容與眯了眼,暗道藍笙手段不錯,不過相識第二天,竟熟絡得老友一般。

那廂藍笙是快樂的,從他這個角度俯視下去,暖兒的五官簡直精細得無可挑剔。他深深看著,像在欣賞一幅畫,頓了頓才道:“剛來不久。我打發人送了果子過煙波樓,你可收到?”

布暖點點頭,靦腆道:“收著了,多謝你。”轉而對容與道,“舅舅寬坐,暖兒找知閑姐姐去了。”

容與才要應她,藍笙搶先一步道:“別忙走,來說會兒話再去不遲。”

身邊的玉爐嗤地一笑,布暖曲起手肘悄悄頂了她一下,拿團扇遮了日頭道:“不了,再過一陣太陽該照進亭子了,怪熱的。你們說話也挪個地方吧!”

言畢慢慢下了台階,順著樹蔭朝渥丹園方向去了。

玉爐到底忍不住,掩嘴笑道:“依我說,藍將軍對你有意是千真萬確的了。你瞧他的模樣,看著你,兩個眼睛都發直。”

布暖啐她:“你的腦子裏除了這些就沒別的了?少女懷春最要不得,仔細讓人騙去做二房!”走了兩步想起來,回頭奸笑道,“剛才路上遇見汀州,你沖他拋媚眼兒了,是不是?別打量我是瞎子,我要告訴秀,叫她給你說媒,你且等著!”

玉爐大驚失色:“誰是汀州?你別亂給我扣屎盆子,我可是不依的!”

布暖仰天大笑:“我也叫你嘗嘗這味道,你再敢把我和藍笙扯到一塊兒,我就把你瞧上汀州的事公之於眾,不信你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