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嬌深(第2/2頁)

香儂和秀相視一笑:“玉爐快作罷吧,少看一眼也不會掉塊肉。長安多俊傑,舅爺和藍將軍都是人中龍鳳,武將尚且如此,文官不知是怎麽樣的呢!”

玉爐哂笑:“你真當朝廷是洛陽花市麽?這等樣貌萬中無一的,那些舉著笏板的窮措大未必比得過去!”

秀看著玉爐搖頭,轉臉對布暖笑道:“往後仔細些,這丫頭有個花癡的病根兒,少派她往舅爺跟前去,別做出什麽跌份子的事來叫大家掃臉。”

幾個人哄笑起來了,因正是午後,又是春困要犯的時候,調侃幾句就搖著扇子各尋各的睡處去了。

席墊是才擦過的,踩在上面一片冰涼,隱約還混雜著丁香的味道。秀總是這樣,最精細的地方花上最大的心思。她會把塔子泡在水裏發開,用綃紗一點點濾去殘渣,拿巾帕泡半個時辰,然後反復擦拭,只為香氣能長久些。

她光著腳慢慢地踱,西窗開了半扇,隱隱有風回旋。這樣的節令已經生了暑意,屋子裏的熏香吹散了,仍舊是氣短胸悶的。索性把一溜檻窗都支起來,透過兩扇窗扉的間隙看頭頂上窄窄的一道天——

穹窿高深,雲層淺薄,她定定看著那片蔚藍,神思要被吸附進去似的。

窗台很低,差不多到齊腰處。她翻轉過來仰望,腦子裏漸次浮現出好些東西,阿耶阿娘、家裏南墻根下的白木槿、畫了一半的山水圖,然後還有舅舅那雙看似淡漠卻暗流激蕩的眼睛……

她回身朝醉襟湖上看,竹枝館依舊掩映在碧波微瀾中,靜謐悠遠,像在世界的另一端。

怏怏退回胡榻上,頭上簪子步搖拔下來隨手扔開,抱著玉枕翻來覆去地烙餅,睡意全無。床上鋪著薄薄的褥子,之前睡得好好的,現在卻覺得硬床板硌得她骨頭疼。索性翻身坐起來,心裏七上八下,橫豎睡不著,不如去瞧瞧藍笙的紅藥園子。

換了條隱花裙,隨意搭上藕絲半臂,到銅鏡前抿好頭,挑了雙平頭小花履套上便出門往湖邊去。

醉襟湖邊楊柳正綠,枝條在湖風裏微擺,層層疊疊如華蓋。樹下是個納涼好去處,走近了看,一簇茂盛綻放的紅藥旁放著伺候花草用的家夥什,鏟子木桶一應俱全。

布暖輕輕地笑,藍笙在這片紅藥上倒是用了大心思,每一朵花,每一莖綠,長勢喜人!只是奇怪,費了這麽大的力氣養出來的美麗,竟用來裝點別人的園子,叫她想不明白。

不過不明白是次要,並不影響她賞玩的心情。她打了桶水來,用手掬著往根須上澆。以前讀書,書上說紅藥忌澇,她也不敢給它們澆太多水,怕萬一把花弄死了,不好向人家雲麾將軍交代。

這片園子拿竹籬笆圈著,說小也不小。綠葉托著紅花,花開得濃時,枝丫抵著枝丫,濃密到幾乎連地面都看不見。花樹有了些年頭,軀幹長得比她手腕子還粗。蹲下來細數,其實統共不過十來棵,頂上茂盛了,叫人拿捏不準底下的情況。

她澆水松土忙得歡實,也忘了之前的心事重重。鼻尖上浸出了汗,抽出帕子掖了掖,不經意擡頭,恰逢醉襟湖上的容與站在桅杆下,正朝這裏張望。

她唬了一跳,擔心自己卷著袖子的樣兒惹得舅舅不快,慌忙背過身放下了,隔著寬闊的湖面遙遙給容與行禮。

舅舅無處不在!她垂頭喪氣地低喃:“莫非是天要亡我嗎!”

不安地絞著手指,腳尖一下下挫地,很快挫出個小小的土坑來。布暖怯怯地覷,水榭上的人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她的鼻子眼睛霎時揉到了一起。要過去挨訓嗎?大約要新賬老賬一塊兒算了,少不得要論一論“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

她慢吞吞朝彌濟橋上挪,以前在洛陽受阿耶訓斥還有母親維護,如今客居在這裏,除了硬著頭皮頂風,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