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臥影

容與撫著額頭苦笑:“是我的不是,接風宴弄成了下馬威,真是沒法和你父親母親交代。就是叫外祖母知道了,也少不得要罵我一頓。”

布暖擡起眼,不經意地一瞥,眸中流光瀲灩,軟語道:“那就別叫外祖母知道。我沒醉,不過愛上臉,過會兒就會退的。”

藍笙一徑搖頭,指著容與說:“你是怎麽當的舅舅,這麽不上心!往茶盞裏倒酒,也只有你幹得出這樣的事來,難為咱們暖兒了,這頓飯吃得冤枉。”

容與乜斜他:“你別在這裏煽風點火,把你分內的差使辦好了是正經。還在這裏閑磕牙,城外的案子審不清,今晚上團圓飯就吃不成了。”

真是不待見他一口一個暖兒的叫,姑娘的閨名,豈是外人隨意放在嘴上喚的!他有些惱火,但藍笙是他的發小,穿開襠褲時就在一起廝混,他也不好意思認真板起臉來駁斥他。再轉念一想,自己太較真了點,兩個人交情到了那種程度,得著了好東西不分家,他的就是藍笙的,暖兒也算他的半個外甥女,過於計較顯得小家子氣,便只能作罷。

藍笙經他一點撥回過神來,還真要抓緊了去辦,他現在不能錯過任何同暖兒相處的機會。感情需要一點點累積,萬一她心裏還有輩分的坎兒,只有到了難舍難分的時候,才能有勇氣逾越過去。

他站起來,微彎著腰道:“暖兒,我有公務在身,先別過了。你若是不適,回去小睡片刻,紅藥園子裏別去,反正我入了夜要進府,屆時我自己料理。”

布暖忙起身納福:“郎君好走,暖兒不相送了。”

藍笙大度地擺手:“不必,我晚上再去瞧你。”說著沖容與一揖,調侃道,“大都督,末將告退了。”

容與下了席墊接過汀州呈上來的武弁朝冠戴好,淡然道:“我下了朝就往酒肆裏來,今日軍中還未去過,你辦好了事讓下邊人寫個陳表上來我瞧。”一面對布暖道,“酒上頭嗎?原想帶你各處逛逛,弄成了這樣只有等下回了。這會子先回府去,酒勁過了再說。”

藍笙已經踏到門外,聽了這話忙回頭道:“正是,今兒歇著,改日我過府領你去玩。”

容與咳嗽一聲,打發道:“你忙去吧,總少不了麻煩你的時候。”

藍笙昂首去了,婉姑娘見他們散宴,便起身退到門前行禮,朝布暖謙卑道:“今日和娘子相談甚歡,奴常在陶然酒肆,若是娘子不嫌奴卑賤寒微,日後娘子得了閑點奴名頭,奴再來給娘子獻歌。”

歌舞姬和青樓的粉頭不同,她們是賣藝不賣身的,有靈巧的十指和一副好嗓子,是憑本事吃飯的手藝人。布暖並不輕賤她們,萍水相逢卻也投緣,便點頭道好:“有機會一定再來叨擾。”

容與對一旁酒保道:“辛苦婉姑娘一場,替我打賞姑娘。”

婉躬身謝賞,布暖禮貌一欠,系好帷帽帶子放下皂紗跟容與出門。前面引路的汀州朝後看一眼,笑道:“小人叫了肩輿來,娘子不勝酒力,馬車顛簸,怕坐了不舒服,還是擡輦穩當。”

容與嗯了聲,下台階朝門上去。店裏跑堂的滿臉堆笑的迎上來,手裏拎了細麻繩捆紮的果子,牛皮紙上點點氤氳出油跡,往汀州手裏一塞唱喏道:“上將軍用得可還好?鄙店招呼不周,有慢待的地方請上將軍恕罪。這是才出爐的芝麻胡餅,小人眼不錯地瞧著胡大師傅揉捏出來的,個頂個的又香又脆。小人上回聽藍將軍說您願意吃這個,前頭特地往果子鋪稱了兩斤孝敬您老人家。”

這些店小二都是機靈的人精兒,最懂得審時度勢。誰如日方中,蒼蠅似的拱著,趕都趕不走。轉頭要是落了難,別說罷官貶黜,就是品階降了一二等,立馬斜著眼睛瞧人,話裏帶蒺藜,也不念著前頭在人家身上得了多少好處。所以幹買賣的人利字當頭,不是能深交的。他奉承你,不過因為你位高權重,大樹蔭頭低下好乘涼,別的還有什麽?

容與臉上冷淡,裹著袖口道:“你們犯了宵禁的人怎麽處置是武侯鋪說了算的,我只管屯兵,那些雜事不方便過問。”

那小二表情五彩斑斕起來,惶恐訕笑著:“上將軍誤會,小人沒有那個意思。您是鎮守京畿的大都督,小人萬萬沒那膽子為幾個下等雜役勞煩上將軍。拿兩個炊餅換兩條人命,小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小人就是巴結著上將軍多照應咱們生意,您常來,咱們陶然酒肆就蓬蓽生輝了!”

容與不多言,看看汀州手裏的果子包,幹巴巴說了句多謝,揚長就出了酒肆的大門。

那小二胸口直撲騰,緩過勁兒趕緊送出來,點頭哈腰送布暖上輿,又在一眾將軍親兵裏頭鉆來鉆去,搶著給容與牽馬穩馬蹬。忙活半天好容易伺候完了,目送一溜甲士簇擁著貴客浩浩蕩蕩遠去,這才倚著門框子粗聲喘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