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終章(第2/7頁)

“可……”

“不是只有你擔心,公士希也是看著四兒長大的。”

我心中又悲又痛,擡手狠狠一拳捶在自己發麻無力的腿上。

“先喝藥吧!”伍封遞給我一只方耳小壺。

“我師父他?”這數日之內變化過多,我已經無暇顧及所有人的生死。

“太史受了點兒傷,但無大礙。”

“那就好。”我擡頭將一壺苦得發酸的藥倒進了口中,藥汁浸到嘴角的傷口痛得我渾身一陣發抖。伍封尋不到帕子,索性將自己半副月白色的袖子撕下來遞給了我。

“將軍,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我按住嘴角,顫聲問道。

“數月前,無邪來秦國找過你。他是鮮虞國主之子,早前聽聞齊侯要在廩丘集結諸侯攻打晉國,就想來秦國告訴你,可你那時已經不在秦宮了。他又來將軍府找我,我擔心你出事,就上稟國君請他派我以吊唁趙鞅之名到晉國接你。可我和無邪到了晉國卻沒有見到你,反倒在喪禮上見到了重傷的趙無恤。趙無恤的謀士張孟談私下找到了我,告訴了我齊人的陰謀,請我替趙氏到臯狼、蔡地調兵。”

“請將軍調兵?!將軍可是秦將啊。”

“所以才更見趙氏之危甚矣。君上繼位前曾與晉國趙氏有盟,昔年雍城大戰,趙氏也曾施以援手,君上與我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我持趙氏信物趕往臯狼,張孟談離絳去了蔡地,無邪因與晉陽城尹相識便去了晉陽。”

“無邪也來了?!”

“臯狼、蔡地之兵昨夜皆至,唯獨不見晉陽之兵。”

“怎麽會這樣?”我如淋冷水。

“鮮虞的人一直在找無邪,許是他去晉陽的路上又遇見他們,有所耽誤了。你不用擔心,鮮虞國主只想將他帶回去,他不會有事。晉陽的人馬再過兩日或許也就到了。”

如果張孟談沒有看見阿素的密信,如果無邪沒有去秦國找我,如果伍封沒有趕來新絳,如果……“若無你們相助,趙氏此番亡矣。”我想到背後發生的一切,不由得後怕連連。

“不,你錯了,趙氏有趙無恤,亡不了。”伍封轉頭望向東南方那座巨大的黑色城池。

“護送晉侯回宮”,多麽簡單的一句話,可我知道,此刻宮城之中,無恤一定拼死搏殺在另一場危險的戰爭裏。

篝火漸熄,東方黑紫色的天幕上透出了一絲藍幽幽的晨光,積聚了一夜的露水在曠野上蒸騰起了一片蒼茫的霧靄。

遠方,一輛奔馳搖擺的馬車在霧氣中時隱時現。我抓著伍封的手強站起身。有人揚鞭喝馬朝我們飛馳而來。駿馬沖破濃霧,高大如山的公士希猛拉韁繩將軺車停在了三丈開外。

“孩子呢?”我在車上沒看見董石,急聲問道。

公士希沒有回答,反身從馬車上抱下了一卷草席。

“你先在這裏等我。”伍封松開我的手大步朝公士希走去。可我哪裏還等得了,我盯著公士希手上的草席,拖著幾乎沒有知覺的腿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挪去。

公士希與伍封正說話,見我上前,一臉為難。

“你別急,孩子張孟談還在找。”伍封回身扶住我。

“那草席裏的是誰?”我死死地盯著公士希懷裏發黃半舊的葦席。

“是……四兒。”公士希喑啞道。

“……讓我看看她。”

“還是不要看了,記得她以前的樣子就好。”伍封一把截住我僵硬的手。

我擡頭望著伍封的眼睛,伍封將我的手握得更緊:“聽我的,別去看。四兒也一定不想你看見她現在的樣子。”

“將軍?”公士希將卷著四兒屍體的葦席放在了一處幹凈的青草地上,反身從馬車上拿下了一把銅鏟。

伍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側首對公士希道:“去吧,葬得高一些,汾水七月易澇,不要淹著她了。”

“唯。”公士希微紅了眼眶,轉身往岸邊的土坡上走去。

“公士,四兒在這裏,她的夫君呢?”我望著公士希的背影哽咽出聲。

公士希腳步一滯,回身望了一眼我與伍封,為難道:“我去晚了,晉卿智瑤昨夜入城就將他的屍體剁成肉糜盛給晉侯了。”

“阿拾……”伍封聞言擔心地看著我,我用力將手從他手心抽出,轉身往河邊走去。

“小兒——”

“別跟來!”我挪著虛軟的步子往前走,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往前走。空曠的原野上霧氣彌漫,徹夜不息的河風將遍野的茅草吹成了陣陣起伏的波浪。一浪湧,一浪落,我凝視著野草翻湧的原野,恍惚間卻有飛雪從天而降,鋪天蓋地,紛紛揚揚。那是雍城的雪,雪裏是手持長劍一路飛奔的溫潤少年。

肉糜,一釜的肉糜。

他若有知,四兒若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