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終章(第4/7頁)

“我不說,是想以後尋一個合適的機會,在你最開心或最惱我的時候說與你聽。可現在……我要你信我,我要你相信我們總還會重逢。”

“你……你要送我走?!”我愕然,擡手一把掀開了身旁的車幔。七香車裏高疊著三只黑漆檀木大箱,他連我的行囊都收拾好了!

“我昨夜已經和伍將軍說好了,他今日就會帶你回秦國。不日,陳盤也會把小芽兒和你兄長送到秦國與你相見。秦伯這次派伍將軍來,本就是要接你回秦的,他既有這樣的打算,自然有理由應對智瑤。智瑤新任正卿,還不敢得罪秦國。”

“你要送我去秦國?那你是打算讓我住在將軍府,還是秦公宮?”我紅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無恤。

無恤緊擰著眉心默默地看著我,他的沉默是他心裏最深沉的痛。他是趙無恤,如果還有選擇,他絕不會放開我的手。

算了,我放棄了,放棄了折磨他,也放棄了折磨自己。

“紅雲兒,我們沒有時間了,對嗎?”

“不,我說過,我們還有數不清的朝朝暮暮。”

“騙子。”絳都罹難,趙氏一族折損最重。除了黑甲軍和死在趙鞅寢幄裏的趙季父一幹人之外,住在都城之中有官職或軍職在身的趙氏族人也大都沒能逃過我父親與於安的迫害。智瑤上位,無恤身為亞卿本就如履薄冰,我的存在只會讓智瑤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他。如果趙氏滅族,如果他不能活下來,他又如何能守住我和孩子。道理,我都懂,可我……

“這一次,你要我等多久?等到我忘了你,不再愛你,對嗎?”我含淚瞪著無恤的眼睛。

無恤長嘆一聲,抱住了我:“沒關系,我會讓你愛上我,無論你忘記我多少回,我都會讓你重新愛上我。”

“狂徒……”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伏在無恤胸前,咬著牙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阿拾,去了秦國以後我隨你待在哪裏,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無恤在我頭頂輕囈。

“什麽事?”

“別心疼我。不管你將來聽到什麽與我有關的事,都不要心疼我。你要記著,只要你和小芽兒好好的,就沒有人能真的傷到我。”

滿眶的眼淚被我壓抑得太久,這一下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我還能逃,他卻連逃都不能逃。

“紅雲兒,別讓我等太久。等我老了,醜了,就再不見你。”

“你老了,還會比現在更醜嗎?”無恤微笑著撫上我的面龐。經歷了一日一夜的生產,又遭了一頓毒打,我的臉想必已不堪入目,可他卻看得仔細,猶如那夜在落星湖畔,一寸一寸,舍不得落下分毫。

“夫郎,同生難,共死易,我們為什麽總要選擇最難的路?”

“因為我舍不得你,你舍不得我啊。”

……

相聚只有片刻,此後便是遙望無期的別離,要怎麽說再見,怎麽道珍重?

滾滾車輪載著我一路往西,無恤騎著馬緊緊相隨。我們行了一裏又一裏,我不哭,他不哭,我無言,他亦無聲。我們都咬著牙裝出很快便會再見的模樣。可哀傷的目光、不忍離去的馬蹄卻泄露了我們的秘密——我們都怕,怕一轉身或許就是一生。

“停車。”公士希停下馬車,無恤勒韁駐馬。

我看著馬背上的人,輕聲道:“回去吧,佛肸叛亂,你明日還要領軍平叛。”

趙鞅死,中牟邑宰佛肸趁機叛亂。無恤初掌趙氏,此番趙氏遭難,族中之人一定都眼巴巴盯著中牟城。疑他的人、信他的人、搖擺不決的人都在等著看他如何收復中牟。他此時一言一行都攸關大局,錯不得分毫,失不得半寸。我有滿腹叮嚀,卻不知從何說起。

“無妨,中牟之事我心裏有數。你剛生了孩子,腿上又有舊疾,秦地不比新絳,冬冷春寒,自己對自己多上點兒心。”無恤打馬上前,俯身扯過毛氈蓋在我腿上。

“中牟是趙家的采邑,邑宰叛亂,你要奪城卻萬不能攻城。家臣之心要穩,黎庶之心更不能失。”

“嗯。”無恤點頭,起身在馬上坐定。車裏車外,四目相交,卻突然都紅了眼眶。

無恤緊抿著雙唇轉過頭去,我將到了嘴邊的話都咽回了腹中。

臨別在即,我們卻有太多太多的叮嚀、太多太多的放不下。說了一句,又生出一句,一句、兩句、三句……說再多也不可能將心裏所有的話都說完,說再多也總還有無盡的牽掛。不如不說了,不如都不說了。

“夫郎,別送了。待一切都好了,記得來接我就是。十年為期,我等你十年,你一日都不許晚。”

“好,十年為期,一日不遲。”無恤凝視著我的眼睛,鄭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