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番外

我叫王詡26,世人都喚我鬼谷子。他們說我精通百家之學,深諳縱橫捭闔之術;他們說我收了很多厲害的徒弟,說這天下只是我鬼谷的一方棋盤。可那時,我還只是個孩子,我的女師父才是鬼谷的主人。

我叫王詡 ,世人都喚我鬼谷子。他們說我精通百家之學,深諳縱橫捭闔之術;他們說我收了很多厲害的徒弟,說這天下只是我鬼谷的一方棋盤。可那時,我還只是個孩子,我的女師父才是鬼谷的主人。

入谷第一日,我的師父就帶我去了晉陽。

晉陽城是晉國趙氏的采邑,據說晉陽城裏的人日子過得都很好,所以生來就只會笑,不會哭。但如今,晉陽城已被智伯瑤圍了一年多,晉陽城裏的人一定都已經學會了怎麽哭。

我問師父,我們為什麽要去晉陽,我師父說,她是去殺人,或者被殺,慘一點兒有可能還會被吃掉。她說她最近瘦得有些厲害,煮肉的鼎裏如果加了太多的水,吃她的人也許會把我這胖墩兒也放進去同煮。油多,湯總是會香一些。我聽愣了,卻沒有半夜偷偷逃走。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是故意嚇唬我的,她一直就不太想收我這個送上門的弟子。

從我們出發到途經太谷,天上的雨就沒有停過。雖說雨季是要多下幾場雨,但像這樣一個月不見晴天的日子實在讓人有些懊喪。狼叔說,這是天要亡趙無恤。女師父看著連綿不斷的陰雨,面色亦如烏雲密布的天空。

晉陽城被水淹了。

智伯瑤在汾水之上築壩蓄水,又挖水道直通晉陽城西。連日大雨,汾水暴漲,智伯瑤命人開壩,滔天大水沿河道直沖入晉陽城中。河水漫城三尺有余。這一城的人就算沒被洪水沖走,也要從此抱兒拖女住到樹上去了。

水淹晉陽後,城破只在朝夕,智伯瑤開心極了。

我站在山坡上都能看見十裏軍營裏他一襲紅袍手舞足蹈的樣子。男人這麽大年紀還愛穿紅衣,他是有多喜歡這血一樣的顏色?

三日後的夜裏,我見到了趙氏的家相張孟談。他見到我的師父時,眼眶都紅了。師父看到他斑白的頭發,也紅了眼睛。

“張先生,你可叫我阿姐好等啊!”

“主母,不是孟談無情,智瑤在,範氏子孫入不了晉。”

“而你,也舍不下無恤。”

“此時離開,不是舍,是背叛。當年家主重傷,阿魚、阿首被殺時,孟談就曾對天發過誓言,今生除非家主無憂,否則絕不再離趙氏半步。”

“所以,若要你與阿姐、我與無恤都得自由……”

“智瑤非死不可。”

那一夜,我在山洞外看著迷蒙的夜雨,聽師父給張孟談講了一個故事。那是晉人的老故事了,就連我也聽說過。晉獻公伐虢國,需借道虞國。虞國宮中有諫士,說虢國與虞國互相依存,虢國被滅,下一個就是虞國。虞國國君不信,放晉軍入境直取虢國。虢國滅,借道的晉軍回頭就滅了虞國。師父說,這叫唇亡齒寒,輔車相依。魏駒、韓虎已經知道晉陽城外有汾水可以滅趙,就該有人提醒他們,他們所居的平陽、安邑城外也有可以淹城的大川。智瑤吞趙,回頭就會吞了韓氏與魏氏,繼而獨吞晉國。他兩家守得了一時平安,守不了一世。

張孟談聽完師父的一席話,冒著瓢潑大雨走了。他走後,我從不施脂粉的師父竟開始對鏡描妝。

“小兒,你覺得我老了嗎?醜不醜?”她捧著璇珠鏡在幽暗的燭火裏問我。

“不老,也不醜。”

她是我見過的這世上最美的女人,雖然彼時我只有六歲,見過的女人十個手指加十個腳趾就能數完,但她無疑是最美的,比“迷魂帳”裏她美麗的冷冰冰兇巴巴的女兒更美。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五音若在,定要嘲笑我竟想與十五歲的自己比美。”她纖手綰發,將一頭青絲旋盤成髻,兩面銅鏡前前後後仔細照了,才伸手打開身旁的包袱,從裏面捧出一團耀眼的紅錦,“鳳鳥、飛龍、珠結百子,你替我制的嫁衣,我如樣又縫了一件。老婦再嫁,真荒唐。可若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重逢,荒唐便荒唐吧!”

黎明破曉時分,雨停了。暗青色的濃霧中,狼叔劃了一葉小舟載走了我一身紅錦嫁衣的師父。她要去見她的夫郎了,她說若晉陽城能守住,她會請我喝一杯水酒,再許我給她叩頭,入鬼谷為徒。

我覺得她雖然是個很聰明很聰明的女人,卻也是個什麽都愛往壞處想的人。她不會死,晉陽城也不會破。我雖生得樣貌醜陋,口齒不清,可我天生善識人心,我能看見世間每個人心底的欲望與恐懼。韓虎與魏駒不是真心順從智瑤,他們的心一動必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