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三十章 故梁殘月(第4/6頁)

“是你不該相信智瑤,就算你把我的孩子給了他,他也不會放你走。她是我的女兒、你的外孫女,她剛剛出生,你要讓智瑤把她丟進食釜吃掉嗎?”我看著趙稷懷裏鏤空蓋頂的食盒,想著我初生的女兒就躺在裏面,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落:“小芽兒,阿娘在這裏,阿娘在這裏……”我顫抖著想要抱過食盒,趙稷往後猛退了一步:“不,她身上流著趙無恤的血,她是趙鞅的孫女,不是我的!你走吧,二十年前,我已經錯了一次,如今不能再錯第二次。”

“二十年前你何錯之有?你救了我啊!”

“可我失去了邯鄲城,失去了你娘!”趙稷怒瞪著我的眼睛,有銀亮的水光在他眼中閃現,可他卻不願叫它們落下。

“阿爹,收手吧!這不是你,邯鄲君趙稷永遠不會拿一個孩子的性命去換自己的活路,當年不會,現在也不會。你把孩子還給我,她幫不了你,讓我來幫你。”我拖著滴血的腿往前邁了一步。

趙稷含淚看著我,訕笑道:“你終於肯叫我阿爹了,很好,很好……只可惜,我趙稷擔不起了。二十年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人了。我什麽都沒有了,怎麽還能輸呢?我還沒有輸,我要做的事還沒有完……”趙稷抱著食盒連退幾步,轉身朝故梁橋飛奔而去。

“阿爹——”我不管不顧地追上去,可綿軟無力的雙腿已支撐不了我的腳步,我拖著阿藜一起滾下了河堤,重重地摔進了水畔的野草叢中。“停下來,把孩子還給我!趙稷——趙稷——”我抓著身下滴血的野草絕望地呼喊著,可趙稷沒有回頭,他一腳踏上了故梁長橋。

橋上有紅衣惡鬼,揚著笑,踏著月華與波光迎上前來:“都在啊!太好了。阿藜,別來無恙啊!”智瑤站在橋上,探出頭對橋下草叢裏的阿藜露齒一笑。

阿藜僵住了,他盯著智瑤雙眼發直。

智瑤沖阿藜招了招手,阿藜突然甩開我的手朝橋墩下狂奔而去。橋下有石樁,兩塊石樁之間只有半尺的縫隙,阿藜的身體根本鉆不進去,可他卻瘋了一般想要將自己塞進那道石縫。他哭泣著,哀求著,怪叫著,失了神志狂喊大叫,智瑤卻在橋上看得哈哈大笑。

“阿兄,沒事了,他看不見你了,找不到你了。”我哭著脫下身上的外袍將阿藜一把罩住,阿藜戰栗著縮成了一團,像只受傷的小獸哀鳴著躲在我的衣袍下一動不動。

“阿兄,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幫你趕走他。”我穿著浸血的單衣走出橋下的陰影,趙稷緊蹙著雙眉看了我一眼,轉頭對智瑤道:“孩子在這裏,望智卿信守諾言放我一家人離去。”

“走?不急。”智瑤轉頭,故梁橋的另一頭有兩個身影正朝這邊匆匆走來。“趙無恤死了嗎?”智瑤笑著回頭問趙稷。

“死了,董舒殺了他。”

“韓虎、魏駒呢?”

“也死了,奴隸軍連他們家中嫡庶長子一並都殺了。”

“哈哈哈,善,大善!邯鄲君辦事果然周到!死了,都死了,哈哈哈……”智瑤仰頭大笑,他笑得太得意,太放肆,笑得抹了一把喜淚才停下來,“好,來,快把孩子給我瞧瞧!”他朝趙稷伸出手。

趙稷俯身將小芽兒從食盒裏抱了出來:“智卿可要信守承諾。”

“自然,我既已答應了陳相,又怎會食言?待陳世子一到,你們就隨他歸齊吧!來,快把孩子給我!”

“不要——”我拖著雙腿兩步並作一步才勉強拽住趙稷的衣袍,趙稷雙手一送將我的孩子送進了智瑤的懷裏。

智瑤看了我一眼,低頭噙著笑將小芽兒的手臂從繈褓裏抽了出來:“就是你嗎?你可真小啊,這小胳膊一口就沒了。”智瑤說著張嘴在小芽兒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小芽兒吃痛在他懷裏扭動起來,他大笑道:“來,快睜開眼讓我瞧瞧。”

“初生嬰孩,尚未睜過眼。”趙稷蹙眉看著小芽兒臂上深深的牙印。

“睜開,讓我看看你的眼睛。青眼亡晉,你真的能助我長生,助我智氏一族亡晉立國嗎?”智瑤想要用手指撐開小芽兒的眼睛,小芽兒扭著脖子大哭不止。她是未足月的孩子,縱使哭得滿臉漲紅,雙手發抖,聲音卻依舊細弱,但她每一聲無力的哭聲落在我心裏都如同針紮一般。我沖上去想將孩子從智瑤手中奪回來,趙稷卻死死地抓著我:“智卿既已得了這嬰孩,可否讓小女隨外臣一道歸齊?”

“她?”智瑤擡眸看向我。

長橋另一側來的人正是陳盤與陳逆。陳盤見智瑤已抱著孩子,便開口道:“恭喜智卿如願以償。相父前日再傳書信催邯鄲君回齊,盤實在不敢延怠,今夜就此拜別了!”

“有勞陳世子與邯鄲君了。來日,瑤必重謝陳相此番相助之恩。邯鄲君,請吧!巫士,你也請吧!”智瑤嘴角一勾,松開了按在小芽兒臉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