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三十章 故梁殘月(第3/6頁)

“對,快去!”

“唯。”宮婢慌忙一禮,起身跑了出去。

阿羊在太子府時就替姬鑿生了一子,如今除了君夫人,她便是晉國後宮裏最尊貴的女人。宮婢將我的話傳給了她,她立馬就將自己的馬車和禦人送給了我,還另外給了我一套華貴的衣裙。

禦人駕車馳出宮門。晚風吹起車幔,車外月光如銀瀉地。明明是暮春,風裏也帶著暖意,可我望著山巔的一輪皓月卻冷得牙齒咯咯作響。

我是個多麽糟糕的母親,我的小芽兒在我腹中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她隨我受苦,隨我流離,隨我悲傷,卻沒有棄我而去,甚至沒有讓我為她費絲毫的心神。如今,她好不容易來到這世上,我卻把她弄丟了。這世上怎麽會有我這樣的母親?

“巫士,快到城門了。”禦人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什麽人?”北門守將攔下了我的馬車。

“放肆!不認識這馬車嗎?”禦人拿馬鞭指了指掛在車幔一角的玉璜。

“鄙臣見過有羊夫人。”守將擡手施禮。

我伸手撩開車幔,露出自己滿繡雲紋的大袖:“方才駕車出城的可是邯鄲君?他手裏可抱著一個嬰孩?”

“回如夫人,出城的是邯鄲君,但沒抱什麽孩子,就帶了一個蒙面的侍衛,拎了一只食盒。”

食盒!

我頭皮驟麻,怒道:“君上早就下令閉城,你們怎敢私自放人出城?”

“回如夫人,邯鄲君是奉旨出城與智氏議和的,鄙臣怎敢不放?”

“南門擊鼓,北門議和嗎?荒唐!”

“這……”守將一愣,當下語塞。

“開門,我要出城!”

“有羊夫人,這不妥吧?”

“大膽!”禦人怒道,“我家夫人替君上辦事,哪次辦的不是大事?今夜夫人出城是為了救你們的小命,城外之事出了差錯,你們通通都是死罪!”

“這……”

守將遲疑,我冷笑道:“算了,別與他多費口舌了。他這是逼我回宮再請一道君令呢!行,我這就回宮讓君上給你親寫一道旨意。敢問守將,何氏何名啊?”

“鄙臣不敢,開門——開門——”

大門開啟,禦人駕車直沖而出。車子剛出城樓,身後城門急閉。駛出半裏地,便看到趙稷的馬車直入智氏營帳。

“巫士,還追嗎?”禦人問。

“追!”追上去便是羊入虎穴,可我新生的羔羊在惡虎嘴裏,就算沒有利爪與惡虎一戰,就算是死,我也一定要找到我的孩子。

智氏軍營前,數十柄森寒尖銳的長矛逼停了馬車。

“什麽人?!”有軍士高喝。

“智卿何在?君上密令!”我走出馬車,對著一圈如狼似虎的士兵高聲喊道。

眾人之中有智府家將認得我,他出列對我施禮道:“家主在故梁橋賞月,巫士請吧!”

禦人將我扶下馬車,我兩腿戰戰,整個人不停地發抖。禦人以為我害怕,湊到我耳邊道:“夫人有命,鄙臣誓死保巫士周全。”

“不必為我拼命,扶我到故梁橋你就回去。”

“巫士?”

“替我謝謝有羊夫人。勸她……節哀。”

“……唯。”禦人頷首。

故梁,汾水之上最美的橋,晉國平公時所建,如虹出水,貫通兩岸。昔年,平公常與琴師曠於此橋上撫琴賞月,飲酒觀浪。今夜,碧天深邃似海,明月高懸天心,清冽的月光將故梁橋下奔流的汾水染成了一條銀白色的光帶。有人月下黑衣夜行,提著我的女兒直奔故梁而去。

“站住——”我看見趙稷的身影,提裙飛奔。

“巫士,你在流血!”禦人見地上有血,失聲驚呼。

“趙稷,你把孩子還給我——”血沿著我發麻的雙腿不住地往下流,可我不能停,我不能失去了四兒,再失去我的小芽兒。

汾水的濤聲淹沒了我撕心裂肺的呼喚,我眼看著趙稷離故梁橋越來越近,兩條腿卻沉得如同灌了銅水一般:“你們站住!阿兄——阿兄等等我——”

前面的人終於停下了腳步,阿藜轉頭看見了我,便放開趙稷的手一瘸一拐地朝我奔來:“妹妹,怎麽是你?阿爹說你已經走了,你怎麽落到我們後面去了?快來,我們要回家了。”

“阿兄——”我放開禦人的手,猛撲到阿藜身上。

阿藜身形一晃,勉強扶住了我:“怎麽了,怎麽這個樣子?阿爹——阿爹快來——”阿藜抹了一把我臉上的汗水,轉頭看向身後。趙稷沒有動,他抱著一只食盒遠遠地看著我。

我依著阿藜一步步艱難地走到趙稷面前,我想要指責,想要痛罵,可我沒有力氣了,我一張口,兩片嘴皮便不停地發抖:“邯鄲君,請你把孩子還給我。”

“你不該來這裏。”趙稷冷冷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