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八章 絳都之難(第3/7頁)

“相父說得沒錯,女人太聰明了,果然不是好事。”陳盤聽了我的話,頓時冷下臉來。

阿素見狀連忙上前一步對我道:“小妹,你就隨我們出城吧!欲成大事必有犧牲,這樣的道理你該懂的。”

“不,阿姐,我不懂,奴隸也是人,他們拼死入城要的是自由,不是犧牲。”

“他們死也是為了還政國君。”

“堂堂君主言而無信,區區盜匪一諾千金,孰貴孰賤,我今日總算看清了。”我想起盜跖當日在山谷裏的一番話不由得嗤笑出聲。

“小妹,現在是說這些胡話的時候嗎?你若想留下來救那些奴隸,遲早也會沒命。你死是你的決定,別連累了你腹中的孩子。孟談沒死,趙無恤現在一定已經出城搬救兵去了,你難道想留在城裏和他隔著一道城墻,隔著連天戰火不得相見嗎?”

“阿姐,你的話我都明白,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盜跖和他的兄弟們死。小芽兒會懂我,無恤也會懂我。我不會死,也不會讓新絳城裏屍骨成山。”阿素把她的善良與溫情都藏在骨子裏,輕易不叫人看見,所以我以前怕她,防她,害她,現在卻因為她的一片真心感動不已。

“蠢人,那些奴隸入城時就已經是死人了,你救不了他們。”陳盤在旁冷冷出聲。

“我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行?”

“呵,阿拾姑娘,我陳盤生平真的很少佩服什麽人,你算是一個。只可惜,你雖心有七竅卻看不透天命。逆天而行,終難有善終。”

“‘鳳凰於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於京。’陳氏有天命,可世間路有千條,你確定你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對的嗎?走岔了路,可就永遠到不了那個終點了。”

“你……”陳盤語塞。

我冷笑著又道:“韓氏、魏氏兩家宗主、宗子有沒有死,陳世子關心得很。可你為何獨獨不問智氏?身為正卿的智瑤是生是死,不是更重要嗎?還是說智瑤的處境,你陳世子早就已經知道了?”我一眨不眨地盯著陳盤,我希望他能辯解,也希望自己心裏可怕的猜測不是真的。

陳盤看著我久久沒有出聲,半晌,轉頭對陳逆道:“陳爺,讓她留下,我們走。”

“阿拾!”阿素拽著我的手越發急了。

我在心裏長嘆了一聲,伸手抱住阿素,阿素雙手一攬緊緊地摟住了我:“小妹——”

“阿姐,什麽都別問,出城後,別待在陳盤身邊,走得遠一些,張先生會找到你的。”我在阿素耳邊極小聲道。

阿素擡頭驚詫地看著我,我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微笑道:“阿姐,謝謝你。快走吧,張先生在等你呢!”

“走吧!”陳盤拉著阿素往院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頭催促陳逆。無恤不見了,陳盤比我們任何人都更著急。

陳逆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他聽見陳盤叫他,卻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來:“我留下,陪你去找盜跖。”

“大哥……”陳逆的眼睛裏有深重難掩的哀痛,我知道他此時此刻在想什麽,因而心裏既感動又心疼。君子、盜匪,兩個原本天差地別的人在生死情義面前卻像得出奇。

“陳逆,走不由你,留不由你,你別忘了你的誓言!”陳盤望著陳逆的背影怒喝道。

陳逆的臉在陳盤的怒吼聲中瞬間失了血色。有的人,他們的誓言不是一句話,而是捆在心上的一條鎖鏈,鎖鏈扯緊了,就痛到身不由己了。

“大哥,沒事的。”我沖陳逆一笑,伸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碧玉佩放在他手裏,“艾陵之戰,我尚年幼,壞不了你家相爺的大業。如今我有良策,定不會叫盜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死在面前。這些年,小妹勞大哥照拂,這玉佩是我多年隨身之物,且放在大哥這裏,他日雲夢澤再見,大哥拿它與我換酒喝。”

“小妹……”陳逆低頭捏住祥雲裏飛奔的小狐,將玉佩緊緊握入掌心,“陳逆愧對一個‘義’字,請小妹替我向柳下兄賠罪。”

“好。”

“還有……我生平從不收人厚禮,這碧玉佩你記得要來拿回去。”

“諾。”我微笑點頭。

四兒找到我時,我正獨坐在趙府的木蘭園中。春陽融融,和風徐徐,潔白如玉的木蘭花在我面前開了一樹又一樹,已盛的、合苞的,一朵朵亭亭地立在墨色的枝條上。趙鞅喜木蘭,園中遍栽花樹。當年我初到趙府時,無恤便說要帶我來這裏看木蘭。這些年,我與他來過數次,可從沒有一次像今日這樣看得兩眼發酸。

我騙了陳逆,我是人,不是神,面對今日這樣的亂局,我根本沒有良策。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廝殺,所有人都懷著必得的信念和必死的決心站在自己的戰場上。對他們而言,得失只在一線,生死只在一線,每個人都繃緊了自己的心弦,一點點偏離計劃的變動都會讓他們驚慌失措,繼而本能地想要抗拒。於安不願承認無恤已經脫逃,盜跖不願相信晉侯欺騙了自己,我的父親也許更不能相信,他全心信賴的陳氏一族會在最後關頭與智氏合作,背叛他,利用他,犧牲他。殘忍的真相明明就擺在每個人的面前,卻沒有人願意去相信。我還能做什麽?我只能坐在這裏看著最美的春景,等著悲劇一出出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