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八章 絳都之難

區區一載,趙卿卒,晉侯薨,周王崩,蒼穹之上星月相蝕,紫微垣動,天下不安。亂了,早亂了。滿城縞素的晉都黎庶不得入,齊國陳氏世子卻帶著我們大搖大擺地進了城。

人這一生總有一些特殊的時刻,它來的時候,你一眼就能認出它,是歡喜,還是悲哀,亦心如明鏡。我站在澮水之畔遙望著晨光裏的新絳城,它連綿的城墻依舊巍峨,它高聳的廟堂依舊壯麗,可陽光穿過濃雲照在它身上卻映出一種淒涼的金紅色。這是一座我本不該踏足的城池,可我來了,我在這裏遇見了自己的愛情。而後,我一次次離開它,又一次次不遠千裏地回到它身邊。它是我注定繞不開的一方天地,是我生命的起點,或許也將成為我生命的終點。

日升中天,新絳城依舊城門緊閉。新君有令:閉城七日以哀敬王之崩。

區區一載,趙卿卒,晉侯薨,周王崩,蒼穹之上星月相蝕,紫微垣動,天下不安。亂了,早亂了。滿城縞素的晉都黎庶不得入,齊國陳氏世子卻帶著我們大搖大擺地進了城。

此刻的新絳城悄然無聲,仿若一座死城,所有的殺戮都已在黎明前結束。四千奴隸軍若要強攻新絳城無異於送死,可如果有人夜開城門迎他們入城,那麽殺幾百個睡夢中的府兵,控制幾座府院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

我無心去想城裏的人們都去了哪裏,也無心細看長街上那些拖曳屍體留下的血痕,我只想去一個地方,只想自己臃腫的身體能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可這條路為什麽這麽長,我的心為什麽跳得這麽厲害……

“你不能跑!”陳逆挺身攔在我身前,“小妹,你這樣著急只會傷了自己和孩子,我去趙府替你找人,你在這裏等我。”

“對,我和陳逆一起去。”阿素跑到陳逆身旁。

陳盤看著我們三人,一臉無奈:“你們都瞎著急什麽?!邯鄲君昨夜入的城,趙無恤要死早死了,他要是沒死,一個活死人還能飛出城去?還有你想找的那個張孟談,真是裝死裝出癮頭來了。這回要是他真沒死,我非叫人割了他的腦袋不可。我就不信,他斷了頭還能再長出個新的來!”

張先生沒死?!我驚愕地看向阿素。

阿素被陳盤說穿了心事,低頭恨道:“不勞世子動手,若那人真沒死,我只問他一句話,問完我就親手殺了他。”

“你這話是說來騙我,還是騙自己的?”陳盤凝視著阿素毅然決絕的面龐,幽幽嘆道。

“素祁說到做到。”

“阿素,我真不喜歡看你這樣折磨你自己。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若張孟談真在新絳城,你就把他捆了帶走吧!我回了臨淄會告訴相父,他最器重的素祁死了,死在新絳,埋在新絳了。從今往後,你與我陳氏再無瓜葛,與我陳盤再無情分。天涯路遙,你和他自生自滅去吧!”

“世子……”阿素怔怔地看著陳盤。

陳盤沖她一笑道:“你別這樣看我,再看我就要哭了。”油嘴滑舌的人嘴上說得戲謔,聲音卻微微有些發哽,他說完不再看阿素,只轉頭對陳逆道:“走吧,我們去趙府找人。”

自那夜被盜跖救出趙府後,我好幾次在夢裏回到過這裏,可即便在夢裏,它也不會狼狽破落如斯。臨街的一面院墻倒了,碎石瓦礫鋪了一地,昔日莊嚴肅穆的兩扇府門被重物撞裂了一扇,一邊虛掩著,另一邊已被人卸下來斜放在台階上。陳盤踩著門板往上走,走到一半突然急退了下來,一邊叫罵一邊死命地在地上蹭著自己的鞋底。

“怎麽了?”陳逆問。

“晦氣,想踩一踩他趙鞅的門板子,踩了一腳的死人肉。”陳盤在地上狠狠跺了幾腳。我低頭看了一眼地上血跡斑駁的府門,一顆沉著的心又往下墜了墜。

“進去吧!”阿素扶著我邁進了趙府的大門。

伯魯死了,趙鞅死了,整座趙府孝布未除,白慘慘的猶如一座巨大的靈堂。我一路直奔無恤住所而去,路旁是熟悉的一草一木,迎面走來的卻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有人同陳盤行禮,有人同阿素問好,一切荒誕無稽得仿如幻境。

“人呢?我讓你們看著的人呢?!”還未見到無恤的房門,院墻裏已傳出於安如雷的怒吼。

陳盤眉頭一皺,越過我與阿素躥進了院門。“誰不見了?”他急問。

“陳世子來得太早了吧?”於安聽到陳盤的聲音,收了怒氣冷冷轉過身來。

陳盤也不與他見禮,幾步就邁上了台階:“相父不放心,差我先來看一看。誰不見了?不會是趙無恤吧?”

“趙世子出逃,我已傳令全城搜捕。”於安的視線越過陳盤落在我身上,我握緊了拳頭,他亦蹙起了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