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七章 亂生不夷(第3/5頁)

“你要拉我去哪裏?”趙稷一轉身,我拽著盜跖就走。盜跖的草鞋斷了一根系帶,踢踢踏踏地跟在我身後。

人多耳雜,我本想尋個無人的地方與盜跖說話,可走了許久身旁依舊人來人往,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營帳,我只覺得這事荒唐到了極點。

“喂,你這肚子又不是我弄大的,你拉扯我幹什麽啊?有話快說,別瞎走路!”盜跖反手一拽強迫我停了下來。

我氣他一腳已在懸崖外,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不由得怒道:“我問你,這些都是什麽人?你拿他們和趙稷做了什麽交易?當年你說你要做一件大事,難道你要做的大事就是帶一幫子人陪你去新絳城送死嗎?”

我這一通吼,原本熱熱鬧鬧的營地突然安靜了下來。臨近過道上的人停下了腳步,十幾顆烏溜溜的腦袋齊齊從兩旁的營帳裏鉆了出來,人人都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和盜跖。

盜跖沖我一攤手,我蹙眉轉身便走。

“兄弟們,告訴這大肚子的娘兒們,你們是要跟我柳下跖去新絳城送死的嗎?”盜跖突然扯開嗓子對身旁圍觀的人群高聲喊道。

“不是——”眾人笑著齊應。

“聽到了吧,他們不是和我去送死的。”盜跖拍了拍我的背,扛著劍晃晃悠悠地朝瀑布走去。

“你別走!他們到底是什麽人?盜匪嗎?”我趕忙追上前去。

“我是盜匪,他們可不是。”盜跖笑著摸了摸道旁一個少年的頭。

“他們不是盜匪,你幹嗎要藏著他們?我阿爹要殺四卿報仇,齊人不能出兵,他才找了你。他許了你什麽?不管他許了你什麽,你都不能相信他,他是在利用你。”

“我有我要的,他有他要的,談不上誰利用誰。”

“他要殺人報仇,你要什麽?”

“我要自由。”

“你盜跖還不夠自由?!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看上哪個女人搶了就跑,玩膩了深更半夜就丟在路邊,你還想要什麽自由?”我果真有孕不長身子,光長脾氣,盜跖幾句話又把我氣得胸口發脹。

“不是我的,是他們的自由。”盜跖停下腳步看向身旁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們?

“這些人都是奴隸?”我驚問。

“九原、霍太山、夏陽、曲梁、卑耳山……晉國四千出逃的奴隸都住在這谷裏。”

“逃奴!天啊,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沒有主人的允許,沒有司民的旌節25,他們逃出來容易,被抓住了通通都是死罪!”

“狗屁的主人!天地生萬物,以何分貴賤?血脈嗎?拿劍割一道,國君的血、奴隸的血,誰流的血不是紅的?生在貴卿之家,一坨狗屎也能衣食無憂。奴隸們日夜辛勞,種了糧自己吃不上,天災來了還要被人拿草繩捆了燒成灰,送給那個什麽也不管的天神。這不公平,從來沒有人想過這不公平嗎?”

“你說的是九原城尹?”當年九原一地因秧苗枯死曾用大量奴隸做活牲,三天一祭,一次祭祀就要燒死幾十個奴隸。後來,奴隸們集體暴亂出逃,趙鞅還因此事降罪了九原城尹。晉國司民曾派人在國中搜捕這群奴隸,卻始終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原來,竟是盜跖救了他們。“九原暴亂是在定公三十一年,霍太山奴隸出逃是在定公三十四年,還有夏陽、曲梁,你用了七年時間建了這支奴隸軍,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說了,我要給他們自由。”盜跖一臉冷然。

“他們的自由只有國君能給!”

“那我就逼他給!”盜跖一腳踢開擋在路中央的一只山蜥蜴,拂袖大步離去。

我抱著肚子追了幾步,可盜跖根本不願理睬我,人來人往的營地裏很快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豢養、訓練一支四千人的奴隸軍需要極大的財力,盜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鄭伯反悔後,趙稷直奔此地,說明趙稷早就做好了廩丘會盟失敗的準備。鄭伯是他的上策,這支奴隸軍是他的下策。而他和他背後的齊國人必定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這支軍隊的組建。九原、霍太山、夏陽、曲梁……我默念著盜跖所說的地名,腦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

坎卦的密函!明夷給我的密函!

密函上奇怪的地名和數字記錄的正是各地出逃奴隸的數量和豢養軍隊所用的錢幣數目。坎卦主事是想用密函告訴我們,齊國人在晉國偷偷訓養軍隊!

明夷懷疑天樞裏出了叛徒,所以提醒我不要將密函之事告訴天樞裏的任何人。趙鞅後來也因此處死了五音。可我現在知道了,殺死坎主的另有其人,就連五音也是替他而死的。

“阿拾,我只願你將來不要後悔。”

我後悔了,我後悔自己未識破他的狼子野心,竟將整個天樞交到了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