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三章 鸞鳴哀哀(第3/6頁)

淒厲的悲鳴聲自明夷喉間溢出,他撲上去死死地抓著伯魯的肩膀。門口呼啦啦沖進來一群人,有人去拉明夷,有人去掐伯魯,我像麻布袋子一般被人拖著丟到了門外。瘋了一般的明夷被一群人拽著衣襟,扯著袖子,拎著大腿,又摔又扭地擡出了房門。

眼前發生的一切讓我不知所措。我在喊,卻不知道自己喊的是明夷,還是伯魯,又或者從始至終我只是隨著明夷一同哭號。

“妖人,你不要演了。醫塵都已經找到你放在藥裏的毒物了!”有女人踩著我的手,將一只濕漉漉的青銅盆丟在我面前,“卿父,這就是妖人下毒的證據。巫醫橋,告訴卿父這盆裏裝的是什麽!”姮雅在我頭頂高喊著。

巫醫橋顫巍巍捧起地上的銅盆道:“回稟家主,是卷耳子。巫士……妖人掩埋的藥渣裏,每一層都有這毒物。”

不,藥渣裏不可能有卷耳子!

“不是我。”我是趙稷之女,可我從沒有下毒害人!

“你居然還敢狡辯!為了下毒害人,你故意召了自己的婢女入府煎藥,這幾個月卿父喝的藥除了你們就沒有旁人碰過!不是你們,還會有誰?!”

“四兒……你們把四兒怎麽了?”姮雅的話一下驚醒了我。

“你那婢女幫你下毒害人,今日一早就畏罪逃走了!”

“不可能,你休要血口噴人!”

“誰血口噴人了?!有藥渣為證,你抵賴也沒用!要不是大伯試藥,體虛毒發;要不是國君薨逝,醫塵得以出宮,我們一府的人就都叫你們給騙了!虧得大伯、夫君誠心待你,你這妖人好惡毒的心腸!”姮雅瞪著我,蜜色的面龐猙獰可怕。

“稟卿相,亞旅不在府中,只抓到那女婢的兒子。”黑衣侍衛奔到趙鞅身邊。

董石!我混沌的神志裏霎時劈下一道電光:“你們抓一個小兒做什麽?這事與他們府上無幹!與四兒無幹!”我一把推開姮雅踩在我手上的腳,猛地起身,趙鞅周圍的侍衛即刻又來按我。

“阿娘,小阿娘,小阿娘——”漆黑的院外傳來董石稚嫩的哭聲,我因悲傷而消失了的恐懼在那一聲聲淒厲的尖叫聲中直沖心頭。“你們要幹什麽?!”我厲聲大喝。

姮雅提手在我臉上猛甩了一記耳光,冷哼道:“你的女婢下毒害人,若大伯有個三長兩短,自然是要她的兒子替她抵命!”

“你……他只是個孩子。”我知道姮雅恨我,可我不知道為什麽今夜她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她一個北方的外族人卻好像知曉這場紛亂背後所有的秘密。

“他是一個孩子,可當年你娘逃走時,你仍在母腹,一個女嬰尚且能惹下今日的禍事,更何況一個五歲的男童?!卿父,大伯仁孝,以身試藥才遭此大難,你可切莫心慈手軟啊,這妖人和那女婢的孩子——”

“好了!”趙鞅擡手制止了姮雅的話,他轉頭對院門口的侍衛們喝道:“抓到罪婢格殺勿論!把罪婢的孩子帶進來!”

侍衛們握劍飛奔而去,一句“格殺勿論”讓我的理智蕩然無存,我挺身沖趙鞅大喊道:“是我,都是我一人所為!四兒不知我身世,亦不通藥理。趙鞅,你不能不查不問就定人死罪!他董安於為你而死,這門外是他唯一的孫子!”

“你果真是趙稷的女兒?你要殺我父子為你祖父報仇?”趙鞅怒瞪著我往前邁了一步。

我僵立著,董石尖銳的哭聲如一根根長針刺入我的耳朵,紮進我的心口:“是——是我,四兒無辜,她什麽也不知道,這事與她無關,與董氏無關。董氏一門忠心奉主,求卿相放過董舒,放過四兒,也放過孩子吧!”

“毒婦、妖人,可惡,可恨!”趙鞅瞪著我,對院中眾人高聲喝道:“今夜之事止於此門,如若有誰密告世子,殺無赦!”

“唯!”眾人齊應。

衛士反扭住我的雙手往院外走去。廊柱旁,同樣被人擰住手腳的明夷突然擡起頭來。我忍著淚拼命地沖他搖頭,他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過,落在遠處梨木蒙紗的小門上,一滯,復又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明夷,我沒有下毒,下毒的不是我。可除了我和四兒沒有人碰過趙鞅的藥,我該如何解釋一件連自己都解釋不了的冤事?

趙府的地牢裏沒有一絲天光,不管外間日月幾番輪轉,這裏永遠都只有黑夜。我抱著肚子蜷縮在陰濕的角落裏,身後不時有腥臭刺鼻的黏液順著墻壁滑下。這是一間刑室,落在我背上的也許是死人的血,也許是他們死前被刑具鉤出身體的腸液,我作嘔,卻不敢動,因為耳朵告訴我,此時與我同在的,除了無數的蟲蟻外,還有滿室饑腸轆轆的老鼠。我怕一不小心踩到它們,就會被啃成一堆白骨,有冤卻再不能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