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六章 故國故人(第4/8頁)

信我,不殺我……

我怔怔地看著公子利,原來這些年,我除了要謝他的一往情深,還要謝他的不殺之恩。

秦宮之內守衛森嚴,秦宮之中收藏密報的地方就緊挨在秦伯寢宮的東南角。這是一間只有梁柱、沒有隔斷的巨大房間,門外有侍衛把守,門內有寺人整理打掃,數不清的高低木架就一排排地陳列在房屋中央。公子利帶我推門而入,房中寺人見他來了,即刻都低頭退了出去。

“這些都是外面傳來的密報?”我隨手從身旁的木架上抽出一卷竹簡。

“不是,這裏放的都是各國收集來的典籍和朝中大臣歷年送上來的重要文書。你要看的東西在裏面,跟我來。”公子利將我手中的竹簡放回原處,帶著我又往裏走。

秋日的午後,金色的陽光帶著飛舞的塵埃從一排排書架的空隙間斜露出來,一明一暗,光影交錯,公子利帶著我穿行在不可計數的陳書舊簡中,我踏著光階一路向前,竟有種穿梭歲月的感覺。

“和晉國有關的記錄都在這裏,齊魯的在那邊。”公子利走到一排木架前,指著架上一層層泛黃的竹簡對我道,“你要找什麽,我幫你一起找。”

“不可,公子如今定有如山的政務要處理。”我拒絕得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快。

“新君守孝之期不問國政,我們秦人也是知禮的。”公子利踮腳從我身後的架子上抽出兩卷竹簡,一卷自己抖開,另一卷遞給了我,“你方才說你的身世或許與晉國範氏有關?”

“嗯。”我點頭。

“範氏是晉國望族,和他們有關的記錄應該有不少。我先替你按年份理一理,待會兒你再擇自己想要的看。”公子利將看過的竹簡放在一旁,又伸手從架上另抽了一卷。

“公子孝期不問國政,那入雍吊唁的各國使臣也都回去了嗎?”我看著眼前面色憔悴的男人,我知道他很想留下來,也許那座掛滿白布的宮殿讓他覺得痛苦壓抑,也許他想要從我身上偷一段舊日的時光好讓自己忘卻心中的悲痛和肩上的重擔,可我不能讓他留下,因為我不能讓自己什麽都沒有做,就成為秦國朝臣們口中蠱惑國君的妖人。

“今日並無安排。”公子利從竹簡中擡起眼來,“你不想我在這裏陪你?”

“不,阿拾只是好奇,公子平日待叔媯,可也是這樣,國事可延,禮法可破?”

公子利見我提及叔媯先是一愣,而後便訕笑著將手中竹簡放到了我懷裏:“一樣的話從別的女人口中說出來就是撒嬌邀寵,從你嘴裏說出來怎麽就成了訓誡?好,我走就是了。君父初喪,每天都有一大堆的國事等著我。秦人知禮,但有些禮,君父也一定不希望我死守。這三排木架上的竹簡你都可以看看,晚些時候我再來找你。”

“恭送公子。”我後退一步,躬身拜送。

公子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陽光的影子在鋪滿葦席的地面上緩緩遊移,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可坐在竹簡堆裏的我卻一無所獲。

在秦人有關範氏一族的記錄裏,沒有一個叫作舜的女人。這個世界屬於男人,在他們的遊戲裏,女人微不足道,她們的命運和生死也根本不值一記。而公輸寧所在的魯國地處東方,與秦國相隔太遠,以至於在秦人的密档裏鮮有對魯國的記錄。我唯一找到的有關公輸一族的記錄,也只粗粗地提到了魯國戰車的建造,而無半點兒旁枝末節的故事可供我翻閱。

兩個時辰過去了,最初踏入這間屋子時的激動與緊張,已離我遠去。也許我根本不應該過問二十年前的舊事,也許那個叫作阿藜的孩子根本就不存在,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人能告訴我當年在阿娘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長嘆一聲,在堆滿竹簡的地上躺了下來,合上眼睛隨手抄起一卷竹簡,剛一抖開,就被撲面而來的灰塵弄得噴嚏連連。

“趙鞅出奔,二卿圍晉陽。晉侯召史墨蔔。智氏亦蔔。”黴斑點點的竹簡上一句簡簡單單的話映入了我的眼簾,我用力抹了一把鼻子,猛坐了起來。

趙鞅當年誅殺了邯鄲大夫趙午,趙午的兒子趙稷連同範氏、中行氏一同出面討伐趙氏。起初,晉侯是站在範氏、中行氏一邊的,身為正卿的智躒也是主張討伐趙鞅的,所以趙午死的那年夏天,範吉射直接帶兵攻破了趙鞅的府第,趙氏一族被迫連夜北逃晉陽。

這些舊事無恤早就告訴過我,可我不明白的是,趙鞅逃入晉陽數月後,正卿智躒為什麽會突然變卦力保趙氏。智躒的突然轉變幾乎使得當年的戰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勢如破竹的範氏、中行氏一派就此由勝轉敗。

是誰說服了智躒?是誰救了趙氏?曾經的疑問,終於在今天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