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五章 啼聲驚夢(第3/5頁)

“世子要問的,是我打了孺人幾下吧?我打了孺人一下,如果趙世子要興師問罪的話,我認罪。”我收起手中的伏靈索,從四兒身後走了出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無恤將腿從姮雅懷中拔了出來,他走到我面前低頭凝視著我肩上的鞭痕。

在他的凝視下,我身上所有的傷口忽然開始發燙發緊,繼而突突地抽痛起來。我微微側首,這一刻,周身無處不痛,可最痛的卻是心。自我與他重歸於好,自我同意他住進太史府與我同榻而眠,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羞惱、這般委屈、這般鄙夷過自己。

今日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與他是在天地前盟過婚誓的夫妻,即便在別人眼裏無名無分,但在彼此心裏,在天神眼中總還是夫妻。可今天,狄女的一頓鞭子抽醒了我。我與他趙無恤什麽都不是,起碼在他正妻眼裏,我只是一個夜奔於他的卑賤女人,她今日就算打死了我,也是無罪的。可我挨打是自取其辱,四兒呢?她何其無辜。

“你們走吧!以後若要進我太史府,麻煩差人先送拜帖。”我扶起四兒往床榻蹣跚而去。

“阿拾!”

“不送!”我回頭,掙開被無恤拉住的手。

“夫君——”一直癱坐在地上的姮雅咬牙抱著肚子站了起來,她拽住無恤的另一只手臂,怨毒地看著我道,“夫君,姮雅已有兩月身孕,這妖人方才踹了我的肚子。”

身孕?女人的一句話如一道平地驚雷在這間不大不小的寢幄裏炸開。

孩子,兩個月大的孩子?我腳步一滯,只覺得一陣天暈地旋,就好似還沒睡醒,卻硬生生從一個迷離恍惚的夢境中被人喚起。

“你說什麽?”無恤轉頭盯著自己的嫡妻。

狄女一把將他的手按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回頭看著我道:“夫君,這是你想要的嫡子,姮雅終於懷上了你的嫡子。”

是嗎?成婚四年,他總算有了自己的嫡子。

我低頭嗤笑了兩聲,兀自丟下一室紛亂,踩著滿地碎片大步離去。

四兒跌跌撞撞地追了出來,拉住我道:“你怎麽也不解釋啊?你剛才明明沒踹她肚子。阿拾,阿拾……你沒事吧?”

“沒事。”我撥開她的手,默默走到小院中央。那裏懸著一根晾衣繩,我踮腳從晾衣繩上取下一方半舊的絲帕,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撕成了兩半。裂帛之聲在耳邊響起,綻開的絲線、碎裂的針腳,一幅玄燕銜花的絲繡在我滿眶的淚水中,瞬間變成了青草地上一團殘破的紅線。

沒事,我怎會沒事。

一身是傷的四兒將失魂落魄的我帶回了府。這瘋狂的一日,是她早就預見的,她知道我若不肯面對現實,總有一天,會遭遇這樣的禍事。

黃昏時分,無恤來了,他隔著一道木門說要見我,說要給我解釋。

可解釋什麽呢?解釋他的無可奈何、他的身不由己,還是他不曾負我的一顆心?他想說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會在他編織的那場春夢裏睡了那麽久,久到要靠一頓鞭抽才能醒來。

存在的,就是存在的,它們不可能因為我的漠視就消失。

當年,逃是錯;如今,回是錯。愛他是錯,恨他也是錯。有誰能告訴我,我到底該怎樣做,才能不錯?

四兒受不住無恤的逼迫開了門,夕陽的殘輝裏,他看見了我淚水縱橫的一張臉。

我問他:“趙無恤,你想要我怎麽做?只要你說,我便去做。”

方才幾乎要把房門敲破的人,沉默了。

他是趙無恤,再難的問題在他的心裏都早有答案。只是,他現在說不出口了,他沒辦法當著我的面說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留不得,要不了,他當年坐上趙世子的位置,就該料到會有今日的局面。

“等我。”良久,一臉心痛的人終於吐出了兩個字,然後毅然轉身,消失在了漫天晚霞之中。

我等你。可是要等一年、十年,還是一世?

夏日的黃昏終於在我的淚水裏落幕了,天邊最後的一絲光亮也被沉沉的夜色吞沒,四兒在屋裏點起一豆魚脂油燈,她拉著我在床榻上坐下,然後遞給了我一碗黑稠的藥汁:“好了,別胡思亂想了,再給我塗一次藥吧!”

“主母,小主人已經睡了。”門外有婢女輕叩房門。

“知道了。”四兒應了一聲,緊跟著又是一聲嘆。董石自出生後一直隨她睡,這一晚見不著她估計哭得很傷心。可她臉上有傷,又萬萬不能去見孩子。

我想到董石大哭的模樣,心裏越發憎惡自己。

“對不起……”

“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己。”四兒低頭哀嘆。

於安今夜原是要宿在公門8的,但他接了四兒的消息後,不到人定時分也回來了。回來時,手裏還拿了一卷用錦布包裹的竹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