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五章 啼聲驚夢(第4/5頁)

今日午後,晉侯接到了秦太子利派人送進宮城的書信。信中,秦太子請他派遣巫士子黯入秦,為秦伯祈福。

齊晉之間,交惡已久。為了討好西方的秦國,晉侯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請求。於是,他下令命我明日隅中之前務必出發赴秦,為病重的秦伯祈福祛災。

四兒聽到這個消息後高興極了,她握著我的手,喜道:“阿拾,我們回雍城去吧!你去見將軍,我帶石子去見爺爺。我們一起回去,我做夢都想回去一趟。”

我看著四兒喜氣洋洋的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好”字。

這樣的境況下,晉侯的命令可謂是一道“赦令”,可以讓我暫時遠離所有的風雨。可秦國……我此時若去見伍封,在無恤看來,會不會又是一次背棄和逃離?

我把自己的擔憂告訴四兒,從不生氣的四兒一把抓過我給她上藥的紗布球,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癡人,癡人!瞧你這一身傷,瞧我這一身傷,你覺得這樣有趣嗎?你真要氣死我嗎?當初你拋下將軍,拋下我們的將軍府說走就走了!好,你有骨氣,你不做妾,你不回頭,可你現在扒著他趙無恤,還被人打成這樣,你連個妾都不如!你這樣作踐自己,你不難過,我難過。鞭子抽在你身上,你不痛,我痛啊!從小到大,你那麽聰明,我那麽笨,可你為什麽一遇到趙無恤就傻成了這樣?!我聰明的阿拾去了哪裏,你把她給我叫回來啊!”

“四兒……”一旁的於安撿起地上的紗布,輕輕地環住了自己滿臉是淚的妻子,“你別同她發火,她和無恤是多年的情分,也不可能說舍就舍了。她是癡人,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於安摟著四兒在榻上坐下,轉身看著我道:“你跟我去個地方吧!”

“去哪裏?”一室昏黃的燭火下,我看著淚流滿面、渾身是傷的四兒,整個人渾渾噩噩幾乎無法思考。

“跟我走吧!”於安不由我拒絕,拉著我一路出了府門。

一騎黑駿,踏碎如夢的夏夜,載著渾身是傷的我在夜風中飛馳。

許久,身前的人終於勒韁停馬。藥汁、血汙已滲出我細麻制的夏衣,黑黑紅紅,一團團,一道道,在月色下看起來狼狽非常。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我不見他!”趙府的院墻外,我死死地拉著韁繩不肯下馬。

於安無奈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在我手腕上輕輕一捏,我即刻痛得松開了馬韁。

“別說話,跟我走。”於安將我從馬背上抱了下來,足尖一點,衣衫飄飛,整個人如一只夜梟擒著獵物輕輕巧巧地掠過趙府的高墻、明堂的屋檐,落在了一棵高大的綠槐上。

夜過半,月偏西,舊日熟悉的小院中流螢飛舞,蛙聲陣陣。無恤的寢幄,一扇輕紗小窗半啟著,看得見紗窗上的半截人影,也看得見案幾上一雙骨節分明、握筆疾書的手。

我藏身在如雲的樹冠中,綠槐茂密的枝葉緊緊地包裹著我,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熟悉得讓我渾身不安。我轉頭用目光詢問於安,可於安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他默默地注視著不遠處的院門,似乎在等著什麽人。

半刻鐘後,他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夜色中,姮雅散著一頭微卷的長發,披了一件極薄的月白色輕紗長袍踏露而來。皎潔的月光自她身後穿過,勾勒出細紗之下一具曼妙的身軀。她走到房門前,以手輕輕叩門,然後將耳朵緊緊地貼在房門上。

紗窗內,那只握筆的手微微一頓,我的心“咯噔”一下似是漏跳了一拍。

“夫君,夫君——姮雅錯了,姮雅以後再不會騙你……”女人貼在房門上嚶嚶地啜泣,她白日裏如火的戾氣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女人水一樣的溫柔,“夫君,姮雅知錯了,姮雅明日就去太史府同她道歉,這樣行嗎?夫君,你開開門啊,只要你給我機會,只要你準我入房,我們會有孩子的,我一定會為你生下一個嫡子的。叔伯們不會再嘲笑你,沒有人會再嘲笑你。我的父親、我的族人也會遵照我們的誓言,守護我們的孩子,守護趙氏。夫君,你開開門啊——”

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回應。

女人在房門外癱坐下來,她開始細數,細數這四年裏他們甜蜜難忘的過往。

夜色朦朧,露水浮地,我一字一句地聽著他們的過往,直聽得臉上一片涼意。

是真情?是假意?趙無恤,到底哪個故事裏的你,才是真的你。

女人繼續說,我繼續聽,不知過了多久,紗窗上的那個人影忽然不見了。

房門輕啟,姮雅嚶嚀一聲撲了進去。

這一刻,我看不見無恤,整個人卻開始不由自主地發顫,我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忌妒就像千萬只蝕人的蟻,在我皮開肉綻的鞭痕裏孵化,繼而撕扯著我的血肉。趙無恤,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