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九章 山樓鎖心(第2/6頁)

我疑心有詐,不敢亂動。

五音冷笑道:“我被你害得在這床上躺了三個月,你還不許我看看自己的鬼樣子?”

我看了一眼五音蓬亂的頭發、被炭火熏裂的面頰,起身打開櫃子,將她要的東西遞給了她。

錦被上的血漬還在不斷地擴大,但五音此時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她捧著銅鏡細細地打量著自己的臉,然後伸手從滿是冷汗的額際扯下一根細弱的白發。

我實在看不下去,默默隔著錦被用手替她壓住了傷口。

五音掀起眼皮瞟了我一眼,而後一邊盯著銅鏡尋找白發,一邊漫不經心道:“其實你長得很像你阿娘,若是散下頭發,再在耳邊簪一朵淡紫色的木槿花就更像了。”

“你認識我阿娘!”我心下大驚。

“‘鎖心樓’裏未必有你要的東西,而我這裏一定會有你想要的。”五音放下銅鏡以手按心,萎縮開裂的兩片嘴唇微微揚起。

五音被於安軟禁了,可以自由出入她院中的人就只有醫塵和一個隨侍的小婢。

於安代替五音控制了天樞,但凡谷中之事,各卦主事都會一一向他稟報。而我只負責查閱、歸整從谷外傳來的密報。

五音那日同我說的話,我聽得很清楚,但我沒有勇氣去探究她心裏的秘密。

在楚人的嘴裏,有太多關於湖澤女妖的傳說。傳說中,女妖們生活在一望無垠的湖澤深處,她們有著世人無法比肩的智慧和美貌,善用動聽的語言誆騙善良無知的人們跳入大湖舍生求死。因為只有這樣,她們才能離開困住自己一生的大湖。一命換一命,這血色的公平讓生活在水邊的人們聽來毛骨悚然。五音對我而言,就像是雲夢澤裏的水妖。我既沒有做好接受誘惑的準備,就不敢輕易靠近那片危險的水域。

給趙鞅的信大半個月前已經送出去了。大雪封山,路上難行,若要信使回谷,恐怕要等到來年開春。於安怕我日子無趣,每日晚食過後都會來我院中小坐,有時會帶一壺酒,有時會帶一柄弓。今天,他為我抱來了五音房中那張名喚“繞梁”的古琴。

既以“繞梁”為名,其琴必定妙在余音。傳說楚莊王曾癡迷它的妙音,七日不朝,最後,怕自己因琴亡國,就叫人生生將琴砸碎。一個人無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轉而摧毀別人,盛名遠播如莊王,也不過爾爾。

幸在,此琴如今就擺在我面前,許是昔年那砸琴的人憐它一條性命,偷龍轉鳳了吧!

於安抱琴之意,自然是希望聽我撫琴。可他哪知,伍封自小就沒讓我研習琴藝,我能品琴卻連半個像樣的樂音都彈不出來。我笑著攛掇他來彈琴,我可勉強為他一舞,他卻謝絕了。他說,琴音表心,他怕他的琴音嚇跑了我。

兩個人,面對著一張絕世好琴卻只能一口口地喝幹酒。若這事被阿素知道,怕是要被她嘲笑至死。

夜深人靜,於安放下酒杯起身告辭。我突發奇想拉住他道:“教我習劍吧!若是新絳城裏沒人要我,我怕是要自保其身,浪跡天涯去了。”

盜跖曾說要教我習劍,我嫌他毛手毛腳,嘴巴又毒,就沒同意;無恤說要教我習劍,說了幾次卻始終沒有機會;在楚國時,陳逆和他那幫鬧哄哄的遊俠兒兄弟倒是教過我一些,可你一句,他一句,你一招,他一式,也沒個正統。從開始到現在,我那幾招用得好的救命招數似乎都是於安教的。那時,他重傷剛愈,卻教得很是認真。

之後的兩個月,我的日子過得極其簡單,白日掃雪看密報,晚食之後便隨於安練劍。

隆冬之月,谷外來的消息越來越少,即便有,也都是數月之前發生的事了。今秋,陳逆到了楚國後,老老實實地去南香館替明夷訂了碧海膏。碧海膏是天樞的暗號,天樞在南香館裏的暗探立馬就盯上了他。暗探跟著陳逆在楚國郢都發現了陳恒的兄弟齊國左司馬陳瓘、陳盤以及阿素。陳逆護送他們三人見了楚令尹子西和在朝的另外幾位公子。

之後,陳瓘、陳盤、阿素回了齊國,陳逆卻一個人留在了郢都的驛館裏。陳逆留在郢都做什麽?密報上沒有再寫。可我猜,他是在等年輕的楚王從桐國得勝歸來。

晉人攻衛,陳盤入楚,這兩者之間定有關聯。

子西是楚國令尹,執掌楚國軍政大權,陳盤與他會面聊的定是國家大事。可楚國不同齊國,令尹子西對自己年少的君主極為尊崇,陳盤與他商量的事情也許太重要了,使他不得不等到楚王回朝後才能做出決定。所以我猜,陳盤之所以走了,是因為得知衛國都城失守;陳逆之所以留下,是因為要等楚王一個答復。

至於答復是什麽,我只能想到兩個字——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