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九章 山樓鎖心

這黑黝黝的山洞是天樞的『心』,這一個個箱子就是它出生以來所有的『記憶』。它把它的快樂、哀傷、光明、卑劣全都藏在這裏。而這一刻,我就站在它心裏。

五音在喝完解藥後的第三日午後醒來了。彼時,我正與於安坐在屋內翻看各卦主事送上來的密報。

衛侯輒帶著兩個公子逃出衛都後,遇上了趕來救援的齊國兵馬。姍姍來遲的齊軍面對已被晉軍駐守的帝丘城,只好帶著衛侯輒班師回國。齊軍為何來遲,密報上沒有說。但目前的結果是我一直想要的。

於安捏著密報默不作聲,這兩日他對我說的話少得可憐。

“哐”一聲響,屋內有人從床榻上摔了下來,砸了地上的火盆。珠簾後,五音半支著身子躺在地上,白色的袖擺被火燒出了兩個大大的黑窟窿,灰白色的木炭撒了一地。

“見過夫人。”於安按劍同她一禮。

見到於安,五音先是一怔,而後低頭吃吃笑了起來。“我睡了多久了?”她問我道。

“三月有余。”我回道。

“趙無恤贏了?”

“贏了,晉軍奪衛損兵不足百人。夫人此番舍命一賭,輸得一敗塗地。”

“既是賭局,非贏即輸,沒什麽好奇怪的。”躺了三個月,五音的臉瘦得只剩下了一張皮,眼窩凹下去了,原本就松弛的嘴角蔫蔫地耷拉著。她低頭拍了拍衣擺上的炭灰想要站起來,可努力了兩次都沒有成功。

“夫人腿上的痹症需再飲半月的羹湯細心調養才會好,這半月裏是走不了路的。”我走到五音身邊,蹲下身子想要扶她。

她反袖一揮,推開我道:“當年祁勇帶你入谷,我就不該留你的命!”

我沉默,她憔悴不堪的面容和凜然的氣勢組合出了一種極古怪的模樣。

“我來吧。”於安拉起我,俯身將五音抱上了床榻。

五音的眼睛自我和於安身上掃過便又笑了,她指著於安的鼻梁道:“原來,她給趙無恤熬的那碗迷魂湯,巽主也偷喝了。”

於安放下五音,握劍而立,整個人冰冷得猶如一塊透著絲絲寒氣的玄冰:“夫人有閑情調侃屬下,不如先想想自己的處境。”

“我的處境?”五音笑了笑,不以為然。

“夫人為什麽要背叛趙氏轉投陳氏?是誰讓你多留了我三日性命?”我問。

“哈哈哈,乾主真會說笑。五音何時背叛過趙氏,又何曾想要乾主的性命?我只不過是舊疾發作睡了三月,沒法替卿相效力罷了。”五音一邊說,一邊扯過錦被妥妥地蓋住了自己的腿。

我看著她臉上的笑意,一時竟無話反駁。

“卿相平日做事最愛講憑證,即便是趙無恤也不能無憑無據對我下手。趙無恤如今剛當上趙世子,如果這麽快就要除掉卿相手下的老人,你說卿相會怎麽想?”

“我們不能殺你,卻可以讓你在這張床上過完余生。”五音正笑著,於安袖擺一揚,三尺寒鋒已穿透錦被刺進了她的小腿。

五音吃痛悶哼,雙眉猛地擰緊。

我驚愕地看向於安,於安的劍又往下入了半分:“‘鎖心樓’的另半副鑰匙在哪裏?”

五音久睡本就氣弱,於安這一刺叫她原本蒼白瘦削的面龐上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她的身子開始發抖,眼中卻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在治好我的腿疾前,我不會告訴你們。”

“夫人是想嘗嘗我巽卦的手段?”

五音忍痛一笑,擡頭看著我道:“治好我的腿疾,派人修書送到新絳,卿相回信之日,我就會把‘鎖心樓’的鑰匙交給你。”

“修書卿相?你要我給他寫什麽?”我問。

“寫上你對我的懷疑,寫上你沒有憑據。”

“你想要卿相來定你的生死?”我看著五音發際流下的滴滴冷汗,驚訝道。

“我只要他親筆回信,不管是生是死,只要看到他的字,我就把‘鎖心樓’的鑰匙交給你……”五音說完低頭看了一眼刺在自己腿上的長劍,咬著牙道:“現在,麻煩巽主給我打盆熱水,我要洗漱了。”

於安眸色一冷,我連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幫我到醫塵那裏要一盆熱水,再要一包止血的藥粉和兩尺細麻,我在這裏等你。”

“你自己小心。”於安手腕輕提,劍尖蹭著錦被拔了出來,不見半點兒血絲,唯有滿鼻血腥之氣。

火盆裏的木炭燒得吱吱作響,錦被下鮮紅的血液透過文繡的錦緞一點點暈開。五音見於安出了門,一下便靠在了身後的床欄上。

“你既然背叛了卿相,又為什麽要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上?你不怕卿相多疑,受了我的唆使,不察不問就下令殺了你?”

“我的生死不勞乾主費心,敢勞乾主把櫃子裏的梳妝奩和梳妝鏡拿給我。”五音緩了一口氣,哆哆嗦嗦地指著房門右側一只黑漆嵌螺鈿的大櫃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