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九章 山樓鎖心(第4/6頁)

“她這一生有你這樣惦記著,倒也值了。”於安聽完彎了彎嘴角道。

“自我四歲與四兒相識,她何嘗不是這樣惦記著我。只是我對不起她,把日子過得這樣糟糕,叫她時時替我擔心。”

“這是你我的命。”於安看著篝火上飄飄悠悠的火星,眼中忽暗忽明,“我這些年每次踩在生死邊緣上,都覺得這是我的命。命裏注定讓我在雍城遇見你,讓你遇見無恤。你我這些年起起伏伏,生生死死,明明都想過要逃離這樣糟糕的日子,可偏偏又都坐在了這裏。齊楚之間的事,我會派人再去查,你不用太擔心。我這裏有樣東西,你先看一看。”

“什麽?”我接過於安遞過來的一方絹帕。

“這是卿相的回信。”

“這麽快?”

“據說一路跑死了三匹快馬,送信的人一回來就癱了。”

“卿相這是怕我們對五音用刑傷了她。他對她,終究與旁人不同。”

“你不打開來看看?”

“也沒什麽好看的,定是讓我們好生對待五音,開春後再派人送她去新絳,他要親自審她。”

“你在趙府住的時日不長,對趙鞅倒是了解得很。”

“五音比我更了解卿相,所以她才這樣有恃無恐。”

“若是五音轉投了齊國,把她留在天樞麻煩更大,送到新絳倒也省心。”於安撥了撥掉出火堆的兩根松枝,我把絹帕疊了疊,復又還給了他:“這信你給五音看過了?”

“沒有,想等你明天一起過去,然後幫你把‘鎖心樓’的鑰匙拿到手。”

“於安,謝謝你。”

“這回又謝我什麽?”於安側首看著我。

“謝你什麽都不問,就費心幫我拿鑰匙啊!”我把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歪著腦袋沖他笑。

於安看著我,低聲嘆道:“狐狸,你這話一說,我是想問都開不了口了。”

“也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只是我要找的東西說起來太復雜,連我自己都還理不清楚。”

“理不清楚,就先放放吧!起來,用你的新劍和我過幾招!”於安起身,把手遞給了我。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笑道:“和你動手,三招之內我必死無疑。”

“那我不用劍,再讓你一只手。”於安解下佩劍丟給我,又笑著將自己的右手背到了身後。

“背右手!你別這麽瞧不起我啊!打傷了你,我怕你巽主的面子掛不住。”

“剛剛還說不敢,讓你一步,你就猖狂起來了。”

“這兩個月可是有個人天天在我耳邊誇我天資聰穎,有當刺客的天賦。打你一個沒劍的殘手人,誰怕誰啊!”我騰地站起身,捆緊袖口,紮牢足衣。

“那就試試吧!”

雖說於安讓我用真劍與他過招,可我怕自己習劍不久把握不好分寸刺傷了他,最後還是決定改用松木劍。我換劍的時候,於安在我身後笑得極開心,我依稀覺得這是我第一次聽他這樣大笑。

我與於安過招,目的不在制勝。若能接住他七八招,再蹭到點兒衣角,我就很滿足了。可我步步緊逼,於安卻頻頻躲閃,空叫我一個人在院中舞得花哨。

“不要讓我,你出招啊!”我用劍指著他的左手,大聲嚷道。

“來了!”於安一笑,猛地欺身向前。

我屏住呼吸,只見火光一閃,人影都沒瞧見,劍已離手。

“你……”

“我怎麽了?”於安看著我,腳下一動,我來不及驚呼已往後倒去。

身子落了地,後腦勺被人一掌捧住。睜開眼,於安就半伏在我身上,一根三寸長釘從他袖中滑出一下頂住了我的咽喉。

“現在,你死了。”他寒星冷月般的眼睛含著笑盯著我。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頸間有寒氣入骨。可這一刹那,我卻好像突然明白四兒和阿羊為什麽會那麽死心塌地地愛著眼前這個男人了。

“怎麽了?還要用木劍替我留臉面嗎?”於安手指一轉,掌中的長釘不見了蹤影。

我想起自己剛剛換木劍的蠢樣,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不比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人睡覺去了。從明天起,我再也不練劍了!”我推開於安從地上爬了起來,氣呼呼地往台階上走。

“明天,我來陪你吃早食。”他笑著彎腰撿起自己的佩劍。

“走好,不送!死人不吃飯!”

我砰的一聲關上房門。門外楓吟松濤中,傳來男人低低的笑聲。

五音的傷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好了,可這三月昏迷臥床,她人也瘦了,皮也松了。再見時,雖然她用蕙草油梳了光滑的高髻,也敷了厚粉,塗了口脂,但一個女人一旦開始衰老,便摧枯拉朽,勢不可當,仿如夏末庭院裏的紅芍,花雖猶立枝頭,可只要輕輕扯下一瓣,其余的花瓣便會隨之落地,只剩下一枚早已腐敗的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