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八章 花結傳信(第3/4頁)

渾良夫作為蒯聵奪位的第一功臣,自然會受到新君的大力獎賞。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性命早在一切開始之前就已經被無恤賣給了孔悝。不管他是馬夫,還是大夫,死亡是他唯一的歸宿。“渾,誘之以名;悝,以渾之命誘之。”一環扣一環,今朝得意臣,明朝冤死鬼,權謀廝殺,一貫如此。

我低頭沉吟,黑子卻越講越興奮,滿嘴唾沫星子嗖嗖地往外噴:“臭丫頭,你這回沒跟著我去衛國真是可惜了,你知道渾良夫是在哪裏逮到孔悝的嗎?屎尿裏啊!哎喲,孔悝的那雙鞋啊……”

“你趕了一路都不累嗎?快回去睡覺吧。等你緩過來了,我借明夷的院子請你賞雪喝酒。”

“別,賞雪喝酒這種事,你還是找巽主玩吧!哥哥我這幾個月天天做夢都夢見你被五音抽筋剝皮,現在你沒事,我可要去睡覺了。誰也別吵我啊!”黑子一抹嘴巴起身對於安道:“巽主,你也好幾天沒睡了,這丫頭現在好好的,你也趕緊去睡一覺吧!”

“好。”於安應了黑子,眼神卻沒有離開我:“除了衛國的事,你還有其他的事要問我嗎?”

“不急,你先休息吧!其他事我們晚些再聊。”

“好,那你也早點兒休息。”於安起身從袖中掏出一枚花結輕輕地放在我手邊,“這個他讓我還給你。他說,他不需要了。”

“好。”我低頭將花結死死握在手中,蒲草冰涼的葉片貼著我掌心,如針刺,如刀剜。

於安的出現打破了我苦心維持的虛假的寧靜。懷疑聲、惶恐聲、抗議聲,於一幹沉默的嘴裏迸發而出。各個卦象的人開始在巽卦進進出出。我坐在乾卦的楓林裏,聽著阿羊一趟趟地為我傳來院墻之外的聲音。

五百七十八個發盒、一塊刻有“乾”字的玉牌,都不足以讓一個“外人”成為天樞真正的主人。信任和臣服需要時間,後者甚至還需要強大的武力。

五音病了,天樞需要一個總管。於安是天樞的“老人”,他執掌著天樞一半的武力,能與他做對手的就只有艮卦的主事祁勇。

祁勇是個奇怪的人,我剛入谷時,他沒有站出來維護趙氏的權益;我設計迷昏五音後,他也沒有站出來救助五音。一個明明可以從一開始就左右勝負的人,卻一直手握兵卒,不發一言。他是打算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還是真心不願參與天樞的權力角逐?我一直想不明白。

於安入谷後的第五天,這個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艮主祁勇帶著四名艮卦的宗師出現在了巽卦的大堂。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站出來爭奪天樞總管之位時,他卻無條件地支持了於安。就好似,他從一開始就料定了如今的局面;就好似,他從一開始等的就是於安。

祁勇和於安之間是什麽關系,我沒有多加詢問,我只知道暗潮湧動的天樞終於又恢復了寧靜,挑在我肩上的重擔也總算可以放下了。

山中的大雪下了兩日,停了兩日,天樞的新總管於安給斷暖數日的乾卦送來了一筐新炭。

我烤著火,溫著酒,手裏握著震卦主事為我送來的半副“鎖心樓”的鑰匙。

十日匆匆而過,在五音昏睡的日子裏,我翻遍了她那間富麗華美的寢居。琳瑯珠玉、奇石異寶,我找到了險些害楚莊王亡國的古琴“繞梁”,卻唯獨不見“鎖心樓”的另半副鑰匙。我知道,如果我想在天樞繼續尋找自己要的東西,就只能選擇讓五音醒來。

醫塵替我調好了讓五音蘇醒的湯藥。一日三碗,連飲三日。在這三日裏,這個為天樞耗盡青春的女人隨時都可能醒來。而我,依舊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怎樣的對手。

雪夜大寒,凍雲低垂。前半夜,火盆裏的紅炭在北風的鼓吹下拼了命地燃燒自己;到了後半夜,青銅大盆裏就只余下了一堆冷冰的灰燼。我被清晨徹骨的寒氣凍醒,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床榻上,五音依舊安睡,近在咫尺的於安緊緊地握著我的一只手,懷裏抱著他的劍。

門外的雪依舊沒有停,山裏的雪花落地時會有聲音,即便風聲再大,你也能聽見它們墜落的聲音。六卿之亂後,五音就從趙府搬進了天樞,這山中大雪蔽天、寒冷徹骨的夜晚,她恐怕早已習慣。她當年為什麽要離開趙府?又為什麽要將一個女人最好的青春埋在這山谷之中?如果是為了扶助趙鞅,如今為什麽又要選擇背叛?五音、於安、我,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著太多的秘密,一座“鎖心樓”又能鎖得了世間多少秘密……

“你在想什麽?”於安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

清冷的雪光透過蒙紗花窗透進屋裏,我看著昏暗天光下熟悉的面孔,輕輕地搖了搖頭:“沒什麽。是我把你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