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七章 引虎入籠

世人恐懼巫術使得這些深藏在木盒裏的頭發成了離卦最神秘的武器。派出去的商探、遣出去的刺客、送出去的女樂,離開天樞的很多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回到這裏,但他們的身上始終牽著一條線,這條線就握在天樞手裏,握在明夷手裏。

五百七十八個橡木小盒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主屋正中央的案幾上,八種顏色代表天樞的八個卦象,每個顏色的盒蓋上又都刻了不同的人名。和當初的我一樣,每一個進入天樞的人都把自己的頭發留在了離卦。

一人留一發,一發牽一命。

世人恐懼巫術使得這些深藏在木盒裏的頭發成了離卦最神秘的武器。派出去的商探、遣出去的刺客、送出去的女樂,離開天樞的很多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回到這裏,但他們的身上始終牽著一條線,這條線就握在天樞手裏,握在明夷手裏。和折磨燕舞的“夜魘咒”一樣,天樞用盡一切手段讓每個從這山谷裏走出去的人都相信,掌握他們生死的只是這盒中的一根發絲。

明夷離開天樞前,將這些裝著眾人發絲的木盒封進了離卦地底的密室。五音並沒有費心尋找它們,因為沒有了明夷,這些頭發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堆離了身的死物,派不上任何用場。但明夷知道,對我而言,這些漂亮的盒子會是他留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我是巫士,是智府中生鬼火、取死靈的晉史高徒,也是祭天高壇上那個沐浴神光代天受禮的神子子黯。五百七十八個盒子到了我的手中就會變成五百七十八條可以牽制人心的“魔咒”。這些“魔咒”含在我嘴裏,卻會像野草一般在天樞眾人的心裏蔓延生長。

黑子離開乾卦時,乾卦門外是如水的夜色,除了偶爾幾聲疲倦的鳥叫外,楓林間寂靜無聲。第二日清晨,阿羊按吩咐為我送來了長弓、羽箭,她告訴我,昨夜巽卦最頂尖的十二名刺客全都埋伏在門外的楓樹林裏,黑子出門不多時就被他們裝進麻袋一路扛去了謀士雲集的震卦。

“那十二個人都是你引來的?”我在楓樹底下鋪了一卷青竹制的七尺長席,席上一只雙耳紅泥小爐正呼呼地燃著炭火。

“姐姐交代的事,阿羊就算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也一定會辦到。只是可憐了黑子哥哥,被人套在袋子裏掙紮著叫喊了一路,到最後鉆出來的時候,滿身大汗像淋了雨一樣。”阿羊端了一只溫酒的陶罐放在爐火上,兩腿一屈隨我在席上跪坐了下來。

“若他老老實實地隨他們去了,那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不就沒人信了嘛!”我與黑子早前商量過一番合用的說辭,只是不知道那個馬虎大意的家夥臨到頭還能記得幾句。

“黑子哥哥準備的那些話都來不及說,震卦的人自己就先問了。”

“哦?問什麽了?”

“問乾卦新住進來的人是不是晉國神子,又問晉人的神子到天樞來做什麽。”

“問話的人見過我?”

“嗯,晉侯當年在新絳城外祭天的時候那人也站在祭壇底下,昨日湊巧在谷中看見姐姐從夫人院中出來,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這倒是好,震卦有人認得我,也省了黑子一番口舌。”

“嗯,黑子哥哥後來也沒再多說別的,只說姐姐是乾卦的新主事,今後各卦得了什麽谷外的消息就只管送進乾卦的院子,不用再轉遞到夫人那裏去了。”

“什麽?他是這樣說的!”

“是啊,這樣不對嗎?”阿羊疑問道。

“他這人就是性急,活兒沒幹完,底子就已經掀給別人看了。”我苦笑一聲從陶罐裏拎出一只長頸酒壺,“算了,說了便說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只是巽卦和震卦的人聽了是何反應?”

松香酒在溫水裏煮了片刻,輕輕一搖便酒香四溢。阿羊盯著酒壺上的獸面青銅紋看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發盒握在晉國神子的手裏大家自然是又敬又怕,只是夫人理事多年,現在一下子說要把消息都遞進乾卦,大家多少還是有些猶豫。”

“猶豫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如果五音不松口,他們恐怕還要猶豫上十天半個月呢!”我說完笑著把酒壺湊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氣,“濃香清冽,果真是好酒……”

“乾主——”阿羊皺著眉頭抓住了我湊到嘴邊的酒壺,“姐姐,你現在到底打算怎麽做?雖然發盒到手了,可若夫人要來搶,你也攔不住她啊!”

“攔她?我可沒打算攔她。”我轉頭看了一眼乾卦虛掩的大門,一伸懶腰,仰頭往嘴裏倒了一大口溫醇的松香酒。

日升,雲散,當金色的陽光灑滿深紅色的楓林時,五音帶著一幫戴冠佩劍的黑衣武士闖進了我的院門。

他們來時,一壺松香酒幾已見底,我斜斜地靠坐在楓樹下醉意頗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