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三十二章 風雨未艾(第3/5頁)

自天樞一別後,我眼前的人變得越發沉郁了。這些日子裏,他又替天樞殺了多少人?那些死在他劍下的怨靈是不是還死死地纏在他身上,讓他時刻不得快樂?他是這樣一個男人,四兒是那樣一個女人。雖說,她愛他入骨,可我真的放心把單純善良的四兒交給這個謎團重重的男人嗎?

我低頭不語,於安拿鞭子又重重抽了一記牛背。兩具屍體、兩個活人,老牛長“哞”了一聲,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泗水邊走去。

出了郭郛,穿過良田,當牛車經過路邊一株已經落了花、生了滿枝綠葉的桃樹時,於安突然轉過頭來:“既然你和無恤是今年春天去的晉陽,他可帶你見過城外汾水邊的情人桃?”

“情人桃?”

“晉陽城外的汾水邊有一棵桃樹,每年春天都會開出粉、白兩色的桃花。城裏的少年都管它叫‘情人桃’,但凡有了喜歡的姑娘,總會想方設法帶心愛的姑娘到樹下相會。我以為,無恤一定會帶你去。”

“那棵桃樹,我見過。”那一日,我們坐船離開晉陽,小九正是站在汾水邊的一棵雙色桃樹下用他親手編制的花環送別了四兒。情人桃下,送別情人。只可惜,少年有情,少女卻已經心有所屬、身有所歸了。

“無恤就是在那棵‘情人桃’下救了瑤女?”

“無恤告訴你了?”

“是瑤女自己告訴我的,只是她故意將汾水說成了澮水,將趙氏說成了智氏。”

“瑤女遇見無恤那年還是你現在這個年紀,趙孟禮手下的一群武士喝醉了酒打上了她的主意。若不是無恤出手阻撓,她恐怕……”於安一斂雙眸合上了嘴。

一個如花少女、一群如狼狂徒,結果是什麽,他不說我也明白。可遇上他,是幸還是不幸,卻只有瑤女自己明白了。

“以一抵眾,也難為他了。”

“是啊,那時候的趙無恤,可不是現在的趙無恤。你真該見見他鼻青臉腫、兩手脫臼還死咬著別人耳朵不放的樣子,真正是個養馬的瘋子。”於安憶起當年舊事,嘴角不由得一彎。

“你們都叫他瘋子,我卻從沒見過他發瘋的樣子……”我望著茫茫四野,嘆息道。

“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發瘋。他那麽不要命地去救瑤女,也許只是因為那五個男人也同樣侮辱過他的母親吧。”於安輕拉韁繩將牛車趕上了一條小道。

他母親?!那五個男人……我心中一驚,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無恤極少同我提起他的母親,每次我問起他的過去,他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有點兒苦。可這樣的羞辱……

“他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可見過?”我問於安。

“沒有,但聽那幾個男人說,她是個很美的女人。”

“聽那幾個男人說……”我腹中頓時升起一股惡寒。

“阿拾,你不用替他生氣。如今連趙孟禮都已經死了,以無恤如今的手段,那五個人恐怕早就連灰都不剩了吧!”於安把牛車趕到一棵槐樹下,一提下擺跳了下去:“到了,就是這裏了!”

這是魯都城外一處開闊的野地,因為臨著泗水轉彎的地方,略有些風景,便被人壘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墳丘。那些高低錯落的墳丘散落在蔓生的野草叢中,不知悲傷的野荼在它們身上落了家,淩亂地開出了一叢叢黃色的小花。風一過,野荼白絨球似的種子便隨風四散,一團團、一群群,在河風中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這片死亡的長眠地,奔赴各自遙遠的命運。

於安在一棵老槐樹下擇了一塊空地,拿起鏟子,鏟出了一抔黃土。

飽浸了雨水的泥土重重地落在我腳邊,濺起一片泥水。我默默地在一旁站著,站在飛絮如雪的野地裏看著腳邊的土坑越變越大、越變越深。

於安剛剛為什麽會提起趙孟禮之死,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麽?

“阿拾,趙孟禮是怎麽死的,你知道嗎?”於安站在土坑之中甩出一鏟濕泥,擡頭問我。

我點頭道:“聽說,是赴任平邑邑宰的途中,馬兒發狂,墜崖死了。”

“此事可與無恤有關?”於安在青銅鏟上用力踩了一腳,撬起一大方黃泥。

“趙孟禮赴任之時,我與無恤遠在晉陽,他的死訊我們也是回了新絳之後才知道的。”我心中雖驚,但話語間卻不敢顯露聲色。於安與無恤雖說年幼相識,但畢竟多年未見,弑兄之事無恤定不願讓他知道。

“無恤以前養過馬,所以,我以為是他在拉車的馬身上動了手腳。”於安用銅鏟將坑底撥平,隨後輕輕一躍跳了上來。

“我不知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但無恤即便與趙孟禮不合,也絕不會做出弑兄的事來。他和趙家大子之間還夾著一個伯魯,他不會做出讓伯魯為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