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三十二章 風雨未艾(第2/5頁)

他真的砍斷了自己的手……

我喉頭一緊,我想問問阿魚同無恤說了什麽,我想問問阿魚的傷勢如何,但我猶豫了半晌卻只訥訥地說了一句:“是嗎?他……他使的是雙刀啊。”

“就算他只有一只手,無恤也不會拋下他的。”於安擡頭沖我扯了扯嘴角,又低下了頭,“阿拾,我現在要送他們兩個到西城外安葬,你要一起去嗎?”

我轉頭看了看亮著燈火的主屋,沖於安點了點頭:“當然要去。魚婦屍身全了嗎?”

“嗯,無恤讓阿首把頭縫回去了。”於安一手抱起由僮的腳,一手熟練地把麻繩繞了上去。

“我來幫你!”我挽起袖口去擡由僮的腳。

於安身子一側用後背擋開了我:“死人帶晦,這不是你該做的事!你到門外牛車上等我吧!”

“我認識你的那一年就認識了他,我沒能救下他的命,總該好好地送他一程。”我轉到於安另一邊不由分說地擡起了由僮的腳。

於安看著我,微微一頷首便沒有再說什麽。

蒲席裹屍這種事對於安來說似乎早已駕輕就熟,他用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就把由僮和魚婦的屍體捆紮好,扛到了門外的牛車上。

此刻,曲阜城的天才蒙蒙亮,街道上靜悄悄的,只有低窪處的幾戶人家已經打開了門,有婦人正一點點地往外清掃院裏的積水。

於安駕著牛車,我低著頭默默地坐在他身旁。

“你和無恤——”

“你和四兒——”

我尷尬地笑道:“昨晚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呃,我不該去打攪你們的,我和無恤只是鬧了些小矛盾,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在門口聽見你哭了,在你和四兒說話的時候。”

“我哭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搖頭訕笑道,“我和無恤有些舊日的恩怨,以前一直壓在心裏不想去提,現在揭開來了倒也好,一口氣說清楚,省得以後疑神疑鬼。你不用替我們操心,我們過兩天就好了。你呢?你和四兒怎麽樣了?”

於安看了我一眼,幽暗的眸子裏有我看不清的情緒:“你放心,就像我當初說的,我一定會給她應有的名分。”

應有的名分?是妻,還是妾?

我抿了抿唇,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眼下的場景實在不適合討論男女婚嫁之事。也許,等我們回了晉國,我可以找個更好的機會和他談談四兒的婚事。

牛車沿著城中大道緩緩地走了約莫三刻鐘後來到了西城門前,原本我一直在擔心要如何同守城的士兵解釋身後兩具屍體的來歷,誰料,守城的人壓根兒連問都沒問就放我們出城了。

“他們為什麽不查不問,就讓我們把屍體運出城了?”行在城外的黃泥小道上,我低聲問於安。

“這樣的亂世,這樣的荒年,也許每天早上都會有人往城外的墳地運屍吧!有空兒查問我們,他們倒不如閉上眼多打幾個瞌睡。”於安輕喝一聲在牛背上加了一鞭,“阿拾,昨晚我聽你和四兒提起了瑤女,你們說的可是趙家伺候趙孟禮的那個小女奴?”

“趙孟禮?不,瑤女是智氏送給秦公子利,公子利又轉送給伍封的一個樂伎。”

“那我們說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吧!”遙遠的東方,在無數層巒疊嶂的山峰後面升起了一輪火紅的旭日,於安望著那一團紅霧,徐徐道:“十六年前,瑤女還是隨侍趙孟禮的小奴,範氏、中行氏被四卿逐出晉國後,她才和一群女樂一起被送進了智府。無恤少時救過她一次,算起來,她與我們幾個也算是舊識。”

“你和尹鐸也認識她?”

“你既然已經去過晉陽,一定已經聽說了我與尹鐸、無恤的舊事。”

“嗯,今春晉陽地動,我以神子之名與無恤同往晉陽,在晉陽的時候結交了尹鐸。尹鐸為官恪盡職守,最晚到今年冬天,晉陽城的房子就都會重新蓋起來。有空兒你可以帶四兒一起回去看看,你父親當年真的——”

“阿拾……”於安面色一沉,打斷了我的話,“你既知道我的身世,自然也知道我父親是被逼自殺的。”

“我知道。”董安於是趙鞅的左膀右臂,他在六卿之亂中展現的才華讓他成為智氏一族的眼中釘,所以內亂一結束,身為趙氏盟友的智氏就突然發難逼死了他。

“那你可知,他死後曾被人吊在自己督造的城樓上,曝屍足足半月?他用自己的命,救了趙氏一族的命,自己的家人卻一個個地被人埋進了黃土。這些年,我不是沒有機會回晉陽,可那個地方,我永遠都不想再踏足。”於安揚鞭狠狠地抽了一記牛背,他映滿朝霞的臉上,寒霜立現。

十六年了,當年的六卿之亂因趙鞅殺了一個趙午而起,卻因死了一個董安於而塵埃落定。無論是當初提醒趙鞅屯兵提防二卿,還是最後一人獨擔了“始禍者死”的罪名,董安於的的確確救了趙鞅,救了趙氏。可對於安來說,對於董氏遺孤董舒來說,那段風雲變幻的往事裏卻有他最不願記起的痛苦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