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三十一章 情花惡果

我和無恤的房間裏還躺著由僮的屍體,我和我愛的人之間還隔著無數說不出口的秘密。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糟透了,在他們的幸福面前,我是這樣狼狽不堪。

“四兒,四兒——於安開門!”我站在廂房門前,用力地拍著門板。

“阿拾,你怎麽起來了?天還黑著呢!”過了許久,四兒披著於安的長袍打開了門。

淩亂的發髻、嫣紅的面頰、緊緊抓住衣領的手指、裸露在長袍下的小腿,我看著眼前的四兒,忽然呆愣了。她身後的房間裏亮著燈,很溫暖,溫暖的空氣裏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特殊的氣息。

我的臉一下漲紅了,訕訕地往後退了兩步。

“阿拾,發生什麽事了?”於安從四兒身後閃了出來,他披散著頭發,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素色褻衣。

我可以猜得到今天晚上在這個房間裏發生了什麽。我看著他們兩個,我想要笑,我想要替四兒開心,可我動了動嘴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我和無恤的房間裏還躺著由僮的屍體,我和我愛的人之間還隔著無數說不出口的秘密。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糟透了,在他們的幸福面前,我是這樣狼狽不堪。

“你到底怎麽了?你怎麽沒穿鞋?趙先生呢?”四兒折回房間穿上了自己的單衣,又飛快地奔出來把手足無措的我拉進了屋子,“現在天還黑著,你怎麽這會兒就起來了?可是和趙無恤吵架了?是不是我昨晚上喝酒的時候提起將軍叫他不高興了?”四兒一臉擔心地按著我在屋子中央的小幾旁坐了下來。

“阿拾,發生什麽事了?你臉色不太好,可是哪裏不舒服?無恤他還醉著酒嗎?”於安關切地給我遞來了一杯清水。

“不,他醒著。我們……”我抓著四兒的手,只想撲進她懷裏大哭一場,可看著她和於安的臉,我卻突然不能動彈了。一樣的人,一樣的房間,可過了這一夜,我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像是一個拘謹的客人坐在主人的房間裏,我像是一個外來者冒失地闖進了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我松開四兒的手,轉而用力地握住了案幾上的竹節杯:“對不起,天沒亮就吵醒了你們。”

“說什麽傻話呢!”四兒跪起身子爬到我身邊,雙手一張緊緊地抱住了我,“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不過你知道的——無論發生什麽,我總是幫你的。”

四兒的手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發,我把臉埋在她溫暖的懷抱裏,眼睛一陣陣地發酸:“四兒,由僮死了,無恤殺了他……”

“你說什麽?趙無恤殺了由大哥?為什麽?!這不可能!由大哥在秦國,我們在魯國,這中間隔著好幾千裏路呢!”四兒握著我的手臂,硬生生把我從她懷裏拽了出來,“你這人是不是喝醉酒又睡糊塗了?”

我看著四兒一臉錯愕的樣子,懊喪地搖了搖頭:“我也希望自己只是喝醉酒做了一場噩夢,可由僮的屍首現在就躺在我房間的地上。他進屋行刺無恤,無恤殺了他。”

“無恤受傷了嗎?你呢?你有沒有受傷?”於安發現了我胸前的一抹血跡,緊張地蹲了下來。

“我沒事。無恤身上沾了很多血,但我猜那上面沒有他的血。”

聞言於安長舒了一口氣,起身穿上了自己的外袍:“四兒,照顧好阿拾,我先去看看無恤!”他按了按四兒的肩膀,拎著長劍飛快地躥出了房間。

“阿拾,我不明白,由大哥這些年一直跟著將軍守在秦國,他和趙無恤認識嗎?他們之間有仇怨嗎?”四兒扶著我的肩膀,哽咽道。

“他們……四兒,有件事我沒同你說過;就連將軍那裏,我也一直瞞著。”

“什麽事?可是和由大哥有關?”

“嗯。那年,你隨家宰回平陽探親,雍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那時候,太子緔還活著,他在自己的壽宴上遇上了刺客……”

由僮的死喚起了我心中塵封已久的記憶。那一年是我在將軍府生活的最後一年,那一年伍封離開了我,無恤走進了我的生活。我用指甲輕輕地摳著竹節杯上的一處凸起,把自己當年如何在教坊之外遇見獸面人、如何設計陷害瑤女、如何助伍封洗脫嫌疑以及後來如何知曉由僮的心事都細細地同四兒講了一遍。

四兒起初還因為由僮的死難過傷心,但聽到後來,她已經被事情背後的曲折過程驚呆了。

“你是說,趙無恤就是那個獸面人,由大哥知道了以後要殺了他替瑤女報仇?”

“嗯,由僮當年在瑤女墳前起誓,說要手刃獸面人替她報仇,再了斷自己向將軍賠罪。其實,我曾經在費邑街頭看見過他一次,那時他戴著鬥笠,我以為自己認錯了人。我根本沒料到他會查到無恤的身份,更沒料到將軍和趙氏的聯姻會出現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