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   雲韶六女

毒箭木的樹汁,南蠻那邊俗稱見血封喉,據說中毒者走不出十步之外,是世上最劇毒的東西之一……

馬車經過長安寬闊的大街,在鄂王府門口停下。

黃梓瑕剛隨著李舒白跳下馬車,擡頭見鄂王李潤已經站在門口了。

他依然是那副清秀脫俗的模樣,面容上帶著三分笑意,一身清貴溫柔。本來略顯單薄的五官,在額頭那顆朱砂痣的映襯下,頓時瑞彩生輝,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美少年。

他含笑對著黃梓瑕點頭,上來迎接李舒白:“四哥,今日你不是與回紇的海青王在大明宮議事嗎?怎麽有空到我這邊?”

“沒什麽大事,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不過他送了我一串金紫檀的佛珠,想來你會喜歡,就送過來轉贈給你。”

“四哥,你最知我心了!”李潤歡喜地捧過,用指尖一顆顆撫摸過,又說,“四哥進來坐坐吧,我最近得了一塊天錫茶餅,是今年新出的茶,待會兒煮茶共飲。”

紅泥小火爐,細細長松枝。花廳四面門窗敞開,窗外引了一眼小泉,堆砌幾塊雪白山石,栽種著大片短松,有一種精雕細琢的詩意。

黃梓瑕端茶啜了一口,擡眼看花廳的壁上,懸掛著王維的兩句詩。一句是:“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一句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李舒白品著茶,說:“有松、有泉、有石,又有圓窗如月,真如走入摩詰詩意中。”

黃梓瑕立刻就明白他想借題發揮什麽,低聲湊上一句:“若再有個琴,就是十成詩意了。”

“崇古說得是,剛好我這邊有個現成的琴師。”李潤笑著點頭,立即吩咐人把陳念娘請來。不一會兒,陳念娘就抱著琴過來了,行禮時看見黃梓瑕,臉上頓時露出歡喜神情,朝她微微點頭:“楊公公。”

黃梓瑕點頭還禮,不自覺地動了一下自己縮在袖子內的右手。那裏袖袋中,有一個被白布包好的硬硬的小東西。

她心中微微觸動,看著陳念娘心想,這是刻著你名字的玉,馮憶娘到死也沒讓它離開自己身呢!

她心中微涼,但面上還是含笑,對她說:“陳娘,戶部還沒查到你師姐的消息,看來還要再等等呢。”

陳念娘點頭,她面容憔悴了一些,不過琴藝依然令人叫絕,一曲萬壑鳴,松間泉上泠泠響徹,令人忘俗。

李舒白贊嘆道:“教坊中諸多琴師,沒有一個比得上陳琴師。”

李潤微笑道:“正是,如今陳琴師該是國手了。”

李舒白漫不經心地說:“崇古,我記得上次你聆聽了陳琴師妙奏之後,曾多次神往,還私下向其他人學琴,今日有機會,還不趕緊跟陳琴師請教?”

黃梓瑕對他這種面不改色隨口扯謊的本事佩服極了,趕緊借著杆子向上爬,幫著陳念娘把琴裝回琴囊中,又替她抱著回到琴室。李潤對陳念娘待若上賓,她所居住的小院在王府東隅,庭中盡是翠竹,疏朗幽靜。

陳念娘坐下調了幾個音,說道:“學琴是一輩子的苦功,我看小公公日常事忙,要盡心學琴恐怕很難。若你只是一時興起,那麽學幾曲易上手的曲子也就夠了。宮商角徵羽和幾種手勢、指勢你都學過嗎?”

黃梓瑕趕忙請教,陳念娘一一教了她,眼看日頭近午,王府的人給她們送了午膳過來。

黃梓瑕見陳念娘吃得很少,便說:“陳娘,看你最近瘦得厲害,還請不要憂思過重,先保重身體。我想馮娘肯定也不想看到你如今憔悴成這樣。”

陳念娘擡頭看她,勉強笑了一笑,說:“多謝小公公,然而我現在日夜不得安生,每晚閉上眼就是憶娘的面容。你或許不知這種感覺,十數年來我與她相依為命,如今只留得我一個人,真不知道如何過下去了。”

黃梓瑕不由自主拍了拍她的手,想著已經永離自己而去的父母家人。然而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卻無法傾訴,只能默默握住自己袖中那塊小小的羊脂玉。

她將陳念娘上次交給她的小像交還給她,說:“我讓人臨摹了一幅放在身邊,想著以後或許能幫你再找找,你看可以嗎?”

陳念娘將那幅小像珍重地收好,說:“當然可以,我還要多謝公公呢。”

黃梓瑕又問:“你與馮娘感情這麽好,難道她一直沒對你提起委托她的是什麽人嗎?”

“沒有。憶娘她原本什麽都不瞞我的,但那一次只說,這事兒是大好事,非去幫這個忙不可。”

黃梓瑕若有所思,問:“馮娘與你,應該是無所隱瞞的,你想想有沒有什麽故人值得憶娘這麽高興?”

陳念娘調著琴弦,緩緩說:“實不相瞞,我們雖一起長大,一起學藝,但憶娘命薄,曾被賣入青樓,幸好不久後有恩客幫她贖身。她跟著那人到了揚州,後來因為那人家中主母仇對,所以她拿了一筆錢出來買了一間小宅,又在揚州雲韶苑作供奉琴師。而我一直留在洛陽,直到數年後輾轉接到她的信,才知道她身在揚州。她在信上說,念娘,當初我們少年時曾誓言生死相扶持,如今你若有心,你我便可以一起終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