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江懷越的心緒頓時紛亂起來,他即便是暗中跟隨在相思身後,也只是想陪她一程,並未意料到她會主動說出這話。

他也知曉相思講的話,意味著什麽意思。

可正是因為知曉了含義,才更覺出幾分酸澀,更兼幾分暖意。相思仍舊認認真真地望著他,見他一時沒有給出答復,又道:“大人,趁著這時候,您不是應該讓我父母見一見你嗎?不然的話……”她轉了轉烏黑的眸子,淺淺一笑,“我怕會夢到爹娘追問,近來總是有個陌生的年輕人來找我,那人是誰呀?怎麽也不給他們上一炷香?”

她這話稍稍緩和了一下江懷越的心境,但他還是猶豫了一下,道:“相思,我覺得,他們未必想見我。”

“怎麽會呢?”她牽住了江懷越的袍袖,用力扯了扯,“去不去?”

他在心底默默嘆息一聲,最終還是道:“那我就……再陪你去一次。”

“哼,不情不願的,好像是被逼的一樣。”相思雖然瞪了他一眼,還是順勢拽著他的手腕,轉身坐到了他身旁。

*

馬車沿著河流往不遠處的橋梁行去,相思在車內告訴了江懷越關於姐姐想要那支鳳釵的事情,隨後道:“我還將盛公子與王家女兒的事情也跟她說了,但姐姐卻說自己早就知道,盛公子對她坦誠相對,毫無隱瞞的意圖。”

“鳳釵?”江懷越微一蹙眉,“你母親的遺物?莫非就是我之前在你梳妝台上看到過的那支?”

相思點點頭:“本來姐姐就算把鳳釵要回去,我也沒什麽猶豫的,可上次聽你說了盛文愷的事之後,總覺得他忽然調到京城有點太過巧合,所以姐姐急著要我將鳳釵交給她,就更讓我心生猜疑了。”

江懷越回想了一下,道:“那天我只是粗粗掃視一眼,並未看出異樣,這樣吧,等會兒我送你回城,你將鳳釵先拿給我看看,若確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再交給馥君也不遲。”

“好。”

說話間,馬車已經過了河,重又回到了剛才姐妹兩個祭奠父母的地方。

相思提著包袱下了車,重新擺放好祭奠用的物件,回過頭,才見江懷越下了馬車,默默走到了她身後。她無聲地微笑了一下,隨後慢慢下跪於香燭前。

雙手合十,雙眼合攏,她凝聚精神,在心底深處悄悄地告訴父母,身後這人的身份與姓名。

以及,自己對於他的執著追求。

懷著緊張的心情再度睜開眼睛,江懷越正在她身側,默不作聲地點燃了一張紙錢。

明艷的火光在他指間亮起。

相思側著臉,專心致志地看他以此引燃了其他紙錢。

江懷越做這些事的時候,只是低著視線,什麽話都沒沒說。

蕭颯西風自河面吹來凜冽寒意,滿地紙錢淩亂飛散,帶著未滅的紅光在風中翻卷。

江懷越為之尋來了小石塊,將剩余的紙錢壓在了下邊,隨後才一一點燃。厚厚的紙錢在盛放的火焰間很快只剩碎屑灰白,相思忽而道:“以往都是我和姐姐去秦淮河畔燒紙錢和寒衣,中元節時還放過河燈,只是希望父母能在九泉之下不再受苦受罪……現在隔著那麽遠,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再收到我們祭奠的物件了……”

“天上地下都是沒有界限的,不管走得多遠,心意到了,親人自然會感知到。”

他難得說出這樣安慰的話語,相思心裏有幾分沉甸甸的,不禁道:“我爹娘聽到你這樣講,會很高興的。”

江懷越一怔,繼而笑了笑,低聲道:“怎麽會高興得起來?”

她還是被這樣的話刺了一刺,心裏有些傷感,嘴上卻還道:“大人又不是我爹媽,怎麽知道他們不會高興?”

“……我自然知道。”江懷越頓了頓道,“這是人之常情,如果他們在世,恐怕都不會允許你與我見面,你也不必刻意回避這份道理。”

相思懷著小小的怨懟,不服氣道:“要是我爹娘還在世,我又怎麽會認識你?既然事情都發生了,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過往。”她看看燃燒的紙錢,又逞強著取出兩件寒衣,塞到他手中,“你來做。”

江懷越也沒心力和她辯駁這些,便拿著寒衣慢慢點燃,看那五彩華裝漸漸縮小,終至化為隨風飄飛的灰燼。

“別人不了解你,會覺得你不近人情,可我不這樣想。就算我爹娘現在還不喜歡你,等以後,他們看到你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明白你的為人,就不會像其他人那樣了。”相思解釋著,好像自己的父母還在世上,假以時日真的會漸漸熟悉江懷越一般。

他的心房微微一顫,明知這只是相思善意的安慰,卻也沒再道明。或許,像她這樣給自己留下許多願景,真的能讓本就黯淡無光的生活多一份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