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河岸邊的寒衣灰燼已幾乎都被風吹散飄遠,如灰白的粉蝶旋轉起伏,忽高忽低追逐水波,最終委於寒意氤氳的波濤之中。

相思望著那些還在水飛卷的殘灰,又想到了剛才江懷越朝著水面跪拜的畫面,試探著道:“大人,你剛才說,在你家鄉從來不過寒衣節?那裏是不是離京城很遠?”

江懷越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是很遠的西南,群山連綿,江流湍急,我們的很多習俗都與這裏不同。”

他說話的時候還是有些壓抑,相思怔了怔,悄悄地牽住他的袍袖:“大人……”

江懷越轉過臉看向她,眼裏流露出一絲詢問的意思。

“還有機會回那裏看看嗎?”她謹慎地補充道,“就是,你的家鄉……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景致。”

江懷越怔了怔,心緒浮沉間,慢慢擡手抹了抹她的眼角。“很難了,相思。也許我一輩子都回不去了。而且,那裏也沒有我的親人了。”

相思心裏空落落的,不知為何,腦海裏浮現的是空曠深寂的峽谷奔流,杳無人煙的懸崖荒山。或許那裏曾經有過年幼時的追逐笑鬧,然而鏡破一朝,皆成碎影,無可返回。

“那就先不想這些了吧。”她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我記得大人說過,小時候也在南京待過,大人,你是什麽時候去過那裏?”

他想了想,道:“大概十二年前吧,十歲時候。”

“啊……”相思忽而嘆了口氣,有點失望的樣子。江懷越詫異道:“幹什麽問這個?”

她不好意思地道:“我本來還想著,你在南京的時候,會不會曾經遇到過我呢……可是十二年前我才五歲呀,很少出門,就算被人帶出去逛廟會,也不記得見過哪些人了。”

她畢竟還是有些孩子氣,講話的時候尤顯得天真,江懷越卻認真地看著她在那遐思猜想,末了才道:“大概,我們沒有機會遇到過。”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那時候你還是官員家眷,可我……我已經被送到了南京故宮裏,每天灑掃幹活了。”

相思愣了愣,低著頭抱住他,聽著他心跳聲音。

“那也不要緊,我畢竟,還是在千裏之外的京城,遇到了大人你啊。”

*

離開河邊祭奠地的時候,相思又向插著線香的土地行禮。“大人,我父母第一次見到你。”她居然還很欣慰地跟他強調,“希望明年,不再是來這裏。”

江懷越微微一怔,反問道:“那你希望明年是在哪裏?”

她臉頰微紅,顧自朝著馬車走去,聲音從風中飄來。“我還沒想好……”

江懷越笑了笑,跟在了她身後。

兩人上了馬車,車輛開始折返,他還在認認真真地看著相思,讓她都有些局促不安了。“你在看什麽呢?好像不認識了一樣!”

他起初不說話,相思抗議了兩次,江懷越才道:“之前答應過你,要給你東西的,一直沒辦好。”

她一愣,繼而道:“那你是在想著這個問題?有這樣難辦嗎?上次的那對耳墜,被你丟掉了嗎?”

江懷越啞然失笑:“就是你發火扔還給我的翡翠耳墜?”

“對啊!”相思不滿他到現在才想起來,越想越委屈,氣哼哼道,“大人,你不會真的把它給丟了吧?還是不舍得丟,又轉身送給別人了?!”

他靜了靜,道:“倒真是被你說中了,後來托人辦事要送禮,就把耳墜給送出去了。”

“……你!”相思氣極,轉而又憤怒地撲到他身上,揪住衣襟故作兇狠道,“騙人!你還需要托人辦事來送禮?”

江懷越被她那原本一團孩子氣卻又故意咬牙切齒的模樣引得笑了,“你就以為我無所不能了嗎?又不是所有的事務都歸我管……”

“那也不可能送什麽耳墜給官場上的人,除非你找的是女人!”相思淩厲說罷,忽而往後讓了讓,斜著眼睛打量江懷越,“大人,宮裏頭有沒有人對你虎視眈眈?”

江懷越頓滯了一下:“沒有,好端端忽然想起這來了?”

相思卻又欺身而上,湊近他的眼睛:“你幹什麽愣了愣?是不是真的有人覬覦你的美貌?”

江懷越被她弄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無奈道:“胡說什麽?”

相思委屈地癟癟嘴,靠在他肩膀上:“既有美貌又有權勢,在宮裏一定有人偷窺你了。可你不能把送過給我的東西,再送給別人。你要是送新的禮物給別的女人,就也別讓我知道,要不然,我會難過死的。”

“……你這都在亂想什麽?”他只得推了推相思,“我何曾送東西給別人了?那對耳墜還在我書房抽屜裏放著呢。”

“可你剛才明明說轉贈出去了,而且隔了那麽久也不重新拿回來給我,分明是已經不在身邊……”相思還是一副哀怨憂郁的樣子,儼然怨婦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