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分流水(29)(第3/4頁)

他曾擅自放嘉柔去會羌王,那一次,桓行簡便提醒過他,下不為例。

可還是又有了下一次。

衛會沒有多余的申辯,不需要,生殺予奪,盡在大將軍一人。

旁邊,醫官暫且回避,站著的只剩個傅嘏,他衣袖一展,把撿拾到的一片衣角輕輕放到了桓行簡的床頭。

翠嫩的衣角上沾滿泥土和血汙,盡管如此,在萬般黯然的夜色裏,這片衣角仍殘存著華彩。

桓行簡胸腔裏頓時大雪紛飛,他笑了聲,極短促地笑了聲,這讓幾人不由得把錯愕而不解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只此一聲,他竟沒再開口,疲憊擡手,擺了兩下。

衛會似是不能相信地看了看石苞和傅嘏,兩人同樣意外,石苞還想說什麽,被傅嘏用眼神制止,幾人慢慢退到了帳外,卻沒走遠。

帳內,他坐了起來,腦袋低垂,影子貼在大帳上一動不動。他就這麽坐著,臉在陰影裏,誰也不知道他什麽神情,沒有大發雷霆,沒有哀慟流淚,他甚至連句話都沒有。

直到外面的人腳都站麻了,桓行簡才擡頭,他艱難移過燭台,火苗幽幽,烤的臉熱。帳外,似乎傳來了杜鵑的叫聲?

這情景熟悉到令人惘然。

桓行簡就著燭火燒了那片衣角,極快的,火苗舔著絲帛蜿蜒出一小截流麗的線條,跌到地上,盡成灰燼。

“咣”地一聲,燭台摔落,帳內一片漆黑。

外面的人大驚,石苞奪過一火把便沖了進來,借著火光,幾人才看到大將軍桓行簡伏在床邊,再度暈厥了過去。

翌日,他再醒來,下了一道敕令,石苞衛會即刻還京,他不願意再看到兩人。

出了帳子,衛會對石苞道:“無妨,大將軍總不能一輩子不見我們,等他氣消。”他心裏有些沒底,第一次這麽沒底,萬一呢?桓行簡真的不再用他了?

不會的,衛會隨即又自信起來。他了解大將軍,路還很長,大將軍還需要他們。

他的背後是潁川衛氏,他是他的心腹謀士,計謀頻出。而石苞,是他的死忠家臣,他們這樣的人如果大將軍卻要為了個女人殺掉的話,那麽,桓行簡就不配做大將軍。

不配得到高門的擁戴,也不配得到寒素的忠心。

更何況,那種境地下,他們無可指摘。

衛會這麽想,又輕松起來,先回洛陽沒什麽不好,大將軍總會再見他們的。

反正,天下之大,他們都屬於洛陽城,在那座城裏,運籌帷幄,爾虞我詐,至死方休,這才是他們這批世家子弟的一生命運。

父輩們屬於疆土的熱血豪情早晚要隨著四海平定而徹底轉入廟堂。沙場宏大,廟堂幽微,其實哪裏都是戰場。

桓行簡準備移營許昌休養,靜待與吳消息時,帳外突然一陣騷動。

傅嘏不滿地走了出來,離帳子遠幾步,喝道:

“什麽事?怎敢在大將軍帳前喧嘩?!”

騷動的人群裏,推出一人來,是個尋常兵丁,兩眼放光,熱情洋溢充滿期待地看著傅嘏:

“傅先生。”

軍營裏,人人尊稱傅嘏一句“先生。”

“屬下抓著姜修了!您看看,是不是這人!”小卒高興地手舞足蹈。

傅嘏的心頓時停跳了一拍,他聲音都變了:“什麽?”

“姜修!屬下活捉了他,大將軍說過的,若是能生擒姜修,賞重金還要封侯……”小卒興奮地邊說,邊暗覷著傅嘏神色,奇怪的是,對方神色越發難看,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訕訕的,卻還是一轉頭把個平板車軋軋地推來了。

上頭躺著個半死不活形容落拓的中年男子,身形頎長,他手臂中了流矢,嘴裏斷續發出些含混不清的嗚咽聲,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口中被塞了團抹布,很顯然,是為防他咬舌自盡的。

傅嘏頭皮發麻地走上前,探看兩眼,旁邊那小卒不忘邀功喋喋不休:“屬下特地射的胳臂,要不了命的,給他上了藥,除了喂雞湯松口可沒敢扯下過,屬下自己都沒舍得喝雞湯!”

傅嘏已然呆住,通體冰涼。

是姜修。

可見先前的軍報出了差錯,都尉呈現的首級還沒到,姜修卻活著現身。

這樣的差池,本不算大事。

傅嘏已無心追究姜修到底是怎麽輾轉活下來的,沒用了,他居然還活著。

他草草應付了小卒兩句,自己不能做主,只命其先帶下去好生照管。小卒眼巴眼望送他入帳,咂咂嘴,悻悻地一撓頭又把姜修推走了。

帳內,桓行簡在閉目養神,他眉頭微蹙,旁邊空的藥碗裏殘留著褐濃的汁渣。滿帳子的藥味兒沖鼻,須盡快移營,桓行簡已拿定主意在許昌做除目術,腐肉既生,眼球既毀,再不割,只會潰爛。

這樣熱的天,真能生蛆蟲。

“什麽事?”他沉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