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分流水(29)(第2/4頁)

他得守著郎君。

桓行簡這一回果然兇險,夜間高燒不止,燭蕊嗤嗤,映著他緋紅的臉。沒有人離開,醫官更是連眼皮也不敢眨一下似的。

如此,兩三日過去,桓行簡牙關咬緊,每次灌湯藥都要費足功夫。他呼吸沉濁,又粗又重,可有的時候,卻突然又悄無聲息,像是命懸一線。傅嘏等人心中的希望越發渺茫,情緒也跟著低落,有軍情傳來,傅嘏代他處理,當著石苞的面,蓋大將軍印。

大將軍的印綬如此雄渾,莊嚴,象征著沉默而無上的權力,石苞像守衛心肝似的護著印。

若是郎君真的不行了,這印,得交給二公子,石苞惶惶地想。

這是桓家的命脈,誰也不能動。

他像個守更的人,因為高度警惕,那雙眼在夜色裏總亮得灼人。

桓行簡是在三日後的深夜醒來的,他嘴唇動了下,無人發覺,等石苞聽見那聲“太傅”時猛地一個激靈,難以置信地伏到床頭,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桓行簡的臉。

是“太傅”。

郎君在喊“太傅。”

石苞嘴一咧,眼淚直流,太傅將權力和榮耀悉數交托於郎君,除此之外,似乎什麽都沒有了。他知道郎君必生為之奮鬥的是什麽,石苞愴然道:

“郎君!”

醫官和傅嘏衛會紛紛上前,大家都熬的很苦,幾是夜夜不眠。

“大將軍意志堅韌,終是挺過這一關!”醫官觸著他冰涼的額頭,也要落淚了。

幾人喜極而泣,面面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個時候,詳細的軍報已為幾人所知。毌純當日與鄧艾、王基胡遵大軍混戰中帶一幹親信幕僚出逃,逃至慎縣附近,藏身於茂密草叢中,很快被發現,當即被安豐津的都尉射殺。然而,這一行人交手中還是有人得以脫身,往吳國方向流竄去了。

似乎這一切暫時和桓行簡了無關系。

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太傅面容嚴厲,桓行簡羞愧不已。可下一刻,太傅便撫著他頭頂發髻問他痛不痛,他在夢中忍淚,眼睛滴血,太傅傷懷的目光令他倍感溫暖。

阻窮西征,巖何越焉?化為黃熊,巫何活焉?鹹播秬黍,莆雚是營,何由並投,而鯀疾修盈。

太傅在夢中猶似天問,替自己的兒子問無盡蒼穹:

“鯀當真惡貫滿盈,要他和共工一道流放?”

桓行簡就是在父親的問天聲中醒來的,汗透中衣。外面遊雲移去,月色正好,將一片片楊葉洗的燙白。

沒有人想到他還能醒過來,而且,不過幾日而已。

疼痛依舊強烈,桓行簡似想起身,醫官等立刻給他墊高了些靠枕。他略進食,喝了碗參湯,一番動作下來一句話沒說只喘著粗氣。

一雙雙眼睛緊緊追隨著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醫官為他擦拭了額頭上的虛汗,動一動,便汗如雨下,他虛弱極了。

沒人急著開口。

桓行簡眼睫垂著,良久良久,等呼吸平穩些,才開口問:

“前線如何?”

傅嘏忙一五一十把情況跟他簡單扼要說明,又補道:“屬下擅作主張,先請諸葛誕領壽春事,以拒吳賊。”

“他們過江來,迎上鄧艾卻不走,是想探我在壽春是否站穩腳跟。”桓行簡臉色慘白,不得不作停頓,可他的頭腦依舊清晰,“讓諸葛誕入帳來見我,我要賜印綬,讓他都督揚州諸軍。還有鄧艾,他也要留下,準備迎敵。”

說完這些,力氣殆盡,他仰面躺著大口呼吸,人痛苦不堪。睡受苦,醒受苦,無時無刻不苦。

肚裏有了些熱飯,很快,衛會拿手巾端著煎好的藥進來,伺候他吃藥。

最後一口藥吃完,桓行簡忽擡眸,陰磣磣的眼風掃向了衛會。

大將軍只剩了一只可用的眼目,但一只就夠了,足夠攝人。

大將軍像苟延殘喘的獸,異常兇狠,怪異極了。

衛會的手情不自禁一抖,他把碗一擱,退後幾步,穩穩跪下,恭敬叩首,卻不發一言。

旁邊,石苞見狀,心下了然,便也一道跟著跪了下來。

桓行簡什麽都知道,那日,他聽到了嘉柔的聲音。他在聽到的那刻,就知道,嘉柔活不成了。

那個時候,他渾身像被雷電擊中了一般痙攣成團,當然,也有劇痛的緣故,他的意識隨即只剩下零星的芒光。

“屍首呢?”桓行簡的聲音鎮定而蒼白,像道篆符,烙在兩人心頭。

兩人的額頭緊貼地面,誰也沒擡頭,石苞手指甲幾乎陷進地面,摳得淌血:

“郎君,人是我殺的,不需要任何人鼓動,我也會殺了她。她的屍首被李闖奪了去,不知所蹤,當日事情緊急,我沒來得及派人去追。”

“是屬下提醒司馬殺人的。”衛會沒有逃避,在大將軍面前逃避是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