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分流水(28)

李蹇父子往項城方向撤退。

這一路,逃得十分狼狽,帶去的五千精兵損折大半。而後頭,不止是鄧艾窮追不舍,王基、胡遵兩路兵也往這個方向來。眼見勢危,李虎毫不猶豫勸父親:

“敵眾我寡,項城是不能去了,父親,我們只能暫避吳國!”

李蹇還在猶豫,一臉臭汗,兩眼有些發直:

“那仲恭和姜先生怎麽辦?他們還都在項城!”

他略作考量,沖兒子喊道:“去壽春!我讓人送信給仲恭,先退壽春!”

李虎不自覺地晃了晃腦袋:“壽春?父親,只怕壽春這個時候已經是諸葛誕的囊中之物了!壽春留下的那三萬兵馬,不過老弱病殘,能是諸葛誕的對手?”

壽春的情況,確實很不樂觀。聽聞諸葛誕大軍到,壽春城軍民合計數十萬,以為毌純已敗,唯恐被誅,你推我搡的破門而逃。或往深山,或奔東吳,人口流失的厲害。

樂嘉城裏,桓行簡已下令鄧艾等人在追擊李蹇父子時,要勢必切斷他們和項城的聯系,分割兩勢,各自為戰,更難能是中軍的對手。

然而,李蹇不死心,一面遣人去項城報信,一面打探壽春城的消息。吳軍還沒到,可諸葛誕到了壽春。李蹇聞說,徹底死心,密函裏告訴毌純自己打算過江。

留得青山在,卷土重來也未可知。

但一想到自己在這片土地上守邊多載,如今,卻要投向敵國。回首望疆土,李蹇才陡然明白了當日夏侯霸奔蜀的心情。人有點倉皇的況味,可很快,這些情緒散的一幹二凈,無論如何,逃命要緊。

一隊人馬很快急嘯而去。

項城內,遲遲不見李蹇父子回來,音訊全無,毌純焦急地走來走去,一把抓住姜修的手:

“姜兄,看來他父子二人要麽戰死,要麽逃往吳國避難了。我不能,我死也不肯去吳國,死也得死在大魏的土地上。這樣,我帶人出城迎敵,另撥一隊精騎,你和我弟侄也先過江吧!”

話剛說完,又立馬改了主意,“不,桓行簡不會動你,他既然再度修書示好,可見是真心想要納降。姜兄,本就是我拖累你,你侍國已盡忠,事到如今,不必枉死,不如此刻出城去!”

姜修不肯,一字一句像從齒間磨出來的:“大丈夫唯有死國而已,不必多言,我隨你出戰!”

毌純兩眼一熱,滿腔的血又沸騰起來。城墻上頭,旌旗大喇喇隨風招搖著,日頭晃晃射眼,姜修見對方尚未集結到眼前,建議毌純趁夜率眾潛回壽春,與諸葛誕一戰,再入城堅守不出。

壽春城裏屯糧不少,有些本錢跟桓行簡對峙一陣。

可再往後呢?中軍十余萬,似乎唯一的希望便是吳軍過江來……他們雖不肯引外援,但吳國引不引都要趁亂來分一杯羹的。若是桓行簡大軍與吳軍混戰起來,誰知道事情又會是什麽結果呢?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計謀初定,可敕令剛下,不想部眾不滿的情緒一下被激發出來。他們的家眷本就都在洛陽,此時,見毌純沒正兒八經打一仗,李蹇父子也沒了蹤影,倒要退回壽春,這麽一來一回,徒廢兵力,到底是為的什麽?

再加上本有些人是受脅迫而來,人心渙散下,竟有人壯著膽子沖人群吼開一嗓子:

“洛陽中軍就在附近了,我等必敗,不如早降!大將軍早有言在先,如若投降,一律特赦!”

這話充滿了誘惑力,他這麽一叫喚,立即得到響應。軍營嘩變,人群如蟻穴蜂巢一般蠕動了起來。眼看要出大亂子,毌純一聲呵斥下令緝拿叛逃者。

瞬間,喊殺聲驟起,無數殷紅的鮮血在刀口上一閃,便飆濺了出去。尚未對敵,已開始自相殘殺起來。場面混亂不堪,不斷有人朝城外奔馳而去。

受傷的兵丁和馬匹一起變得狂躁起來,一下失控。

已遠非毌純能控制的了。

此時,鄧艾大軍急速南下,而王基得到李蹇潰逃的消息當即率軍自五十裏外的南頓殺到項城城下。

毌純心裏忽一陣悲涼。

他要完了。桓行簡在戰術上早已勝他。如今,四方包圍,進不能攻,退不能守,留在項城的部下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死戰,要麽被招降,而人心如草,隨風而動,他其實一開始就清楚論兵力自己不足以抵抗桓行簡。

況且,桓行簡還能以大魏特有的質軍制來遙遙掌控淮南的軍心。

誰沒有妻兒老小呢?又有幾人會為了所謂大義而拋棄妻兒老小?

毌純心頭悲涼地幾乎想要掉下男兒淚,身旁,忠心耿耿的副將們在七嘴八舌地繼續諫言。只有姜修,他亦明了,毌純大勢已去。他看著眼前的混亂,只發出了微不可聞的嘆息: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毌純還是聽到了,兩人視線一撞,竟沖彼此綻出了一個無怨無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