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捧露(9)(第2/3頁)

“爾等同為肱骨,侍奉我大魏幾代帝王,如今,怎麽對著個大將軍竟連一句也勸不來?日後又有何臉面去見先帝?”太後抽抽噎噎,趁機把蔣濟等人數落個遍,“你們倒是說,我不過照料陛下起居瑣事,人倫而已,豈是幹政了?”

蔣濟等面面相覷,心裏何嘗不想發作,大將軍輔政以來起先還與他們這些老頭子商量著來。好景不長,正始二年夏伊始大將軍越發我行我素,中樞人事浮動極大,制度更是烏煙瘴氣亂面目全非。

發泄完畢,太後臻首低垂把淚水一收,輕輕透上口氣,只盯著桓睦,逼他表態。桓睦擡首望向太後,倒也不避對方目光,蒼然說:

“昔年文皇帝有詔書不準後宮輔政,可陛下年幼,當全太後與陛下母子親情,大將軍雖為社稷故,確是操之過急了。”

說了等於沒說,但話落到耳朵裏受用幾分,太後這才顫巍巍把鬢間松動的金釵慢慢扶正,不置可否,慢條斯理說起另一事:

“我近日督促陛下讀書,讀的《左傳》,”她把手一伸,搭在婢女腕子上,起身走了下來,輕移腳步,裙擺拖得老長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在水磨金磚下,莫名悅耳。

“讀到襄公二十六事,衛獻公說,政由寧氏,祭由寡人,陛下不太懂問起我,”走到立在一幹老臣身後的桓行簡身邊,暗香浮動,太後眼眸余光瞥他,“我不過一介婦人,哪裏懂《左傳》,散騎常侍是陛下近臣,常伴左右,如今回來了要用心匡扶,第一件事就是告訴陛下,什麽叫政由寧氏,祭由寡人。”

兩人離得極近,近到太後捕捉到空氣中年輕男人身上的純粹氣息,那樣的沉,那樣的深,他衣袖間的沉水香冷清而又濃烈地直往心尖上滾,沸水般過了個遍。

太後總覺得身邊近在咫尺的貴胄子弟,和自己是同一類人,所以,她才會那麽敏銳地注意到他,絕非只因為他出眾的皮相。

衣袂似有心似無意地擦著桓行簡的白襪過去,精致花紋如流水,他答了聲“是”,微微側首,與太後余光相接,不被任何人看到的心底忽極快地閃過一絲蔑然和曖昧來。

他太大膽了,在父親蔣濟等一幹老臣尚且以匍匐謹慎姿態對待這個年輕的女人時,桓行簡已經想要征服她駕馭她,她的眼睛裏,分明閃爍勃勃野心。

這樣高高在上的女子,當別有一番風味。

默默聆聽太後訓言的小半個時辰後,眾人終於可以退出,恰這個時候,小皇帝在內宦的簇擁下急急奔到殿裏來,見到他們,在行禮聲中收住了腳步,一扭身,聲音還是孩童的腔調:

“卿等正好都在,朕剛接了急報,征西大將軍趙儼死在了長安,朕還沒準他的乞骸表呢,他倒好,竟沒能再回洛陽!唉,這西北軍國大事朕要托付誰才好!”

小皇帝連連頓足,話說著,眼皮子往桓睦身上一溜,想著大將軍教導的那番話,警惕十足。

“陛下,”太後已聞聲走了出來,一臉悅色,十分溫柔,“大都督今日剛還朝,戎馬勞頓,該回府歇息了,有要緊的事請陛下明日下詔再議。”

得知趙儼忽死於任上,意料之中又頗有些意外,一行人出了宮,彼此各懷心事打道回府。

初秋的夜,有那麽兩分涼意,桂子的馥郁卻直打臉。延年裏燈光如晝,舞陽侯府前立了烏泱泱一眾人,張氏為首,剩下的子女妾室等按序排開,等大都督還府。

父子兩人翻身下馬,張氏先迎上去,一番禮儀寒暄,桓行簡見夏侯妙一雙眼睛停在了自己身上,微微一笑,算作回應。

她報之一笑,院子裏燈光幽幽浮浮,夏侯妙忽然覺得,她從未看清過自己夫君的真實表情。隔著這些人,他是遠的。

直到回了夫妻兩人住的東院,婢子魚貫而入,熱水擡進來,夏侯妙默默上前將他衣裳褪盡,取過胡床,在木桶旁坐下挽起袖子,拿手巾浸透了水開始為他擦洗身子。

指尖觸到結實緊致的肌膚,光滑凝珠,如鐵石般堅硬,夏侯妙的臉慢慢紅了。她如此思念他,此刻,除了剛見面時一聲“你回來了”竟無話可說。

水汽氤氳,破天荒的有些懶散,桓行簡也沒話要說,闔目養神,仰靠著,兩條遒勁有力的手臂隨意搭在木桶沿上,久不言語。

太過寂靜,近乎詭異,這哪裏該是久別的年輕夫妻該有的樣子?夏侯妙覺得這樣似乎不好,便低聲把家中這大半年發生的一些也許算作要緊的事說給他聽了。

“嗯,你跟母親在家中操持辛苦了,我明白。”桓行簡微帶鼻音,惺忪睜眼,“阿媛聽話嗎?”

夏侯妙點點頭,手底動作不停有意避開他那一處,桓行簡也不強求,淡淡的,隨口說道:“宮宴上,我見到太初了,阿媛總喜歡親近舅舅你不妨多帶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