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不去的故鄉 三姐小事(第3/4頁)

三姐默默地說:“這些都是你們在學校學不到的。”

說這話時並沒有擡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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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她把我帶到網吧,那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碰電腦這玩意,當時學校裏的電腦課都還沒有開放。

三姐說:“你玩QQ嗎?”

我說:“聽過,但是沒有。”

“我也是才有,初中同學給我申請的。”三姐說完還一臉得意。

後來三姐每次提到第一個QQ,就會講到這個初中男同學。她每年春節回家參加同學聚會還能見到他,在我們面前提過幾次,每次都笑著講。

再後來,那個男生讀完高中出去打了幾年工,就結婚了。隔著手機屏幕,三姐嘲笑著新娘子又土又醜。

此後再沒聽到她說起那個男生,她也沒再用那個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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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沒做幾個月,遠房阿姨把三姐推薦到縣城裏的公交車上售票。一個月400元工資,用我爸的玩笑話講:“她的工作,一睜眼就是要錢。”

為了省錢,她在公交車售票那一年,我們全家進出縣城,都會等三姐的車。

我一個月放一次假,每每在校門口等上一兩小時。她那列車一來,我就趕緊跳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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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車上,偶爾會遇到幾個蠻不講理的乘客。

有嫌票價貴的,三姐說那你下去。

也有嫌司機開不穩的,三姐說那你下去。

還有嫌車太擁擠的,三姐說那大家都下去嗎?

她很兇。

我躲在一邊,看她在人群中吵鬧,驚覺一起長大的姐姐跟我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看她常常面紅耳赤,我不敢再嫉妒她。

我在學校裏學知識,她在社會上賺錢。不知那些日子,公交車每次駛過我學校門口時,她心裏有沒有失落。

或許從那時起,我跟她的人生在分岔口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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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周末不回家,三姐就讓我去她那裏住。她當時借宿在城裏遠房阿姨家的閣樓上。

房間陰暗,氣溫有點低,白天光線照射不到。

我爬到樓上,只看到空空一張床。等我坐到床上,聽見床吱吱作響。一米二不到的寬度,兩個人還有點擠。

房間裏很冷,那一晚我的腳沒熱起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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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我厭學,常常逃課,去網吧玩上半天。

三姐找到我,把我從網吧揪出來,痛罵我:“你以後一定要考上大學,不要像我一樣住在那種地方。”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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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賣票的都是三四十歲的婦女,上車後就跟老司機各種插科打諢聊葷段子。三姐偶爾會跟我說誰和誰有一腿,誰和誰曖昧不清,說完還一臉鄙夷。

在縣城公交車上售票的經歷,成了她最不願回想的記憶。我們後來在陌生人面前聊起這段往事,她立馬使眼色都不讓提起。

沒多久,她就去投奔在上海郊區開小飯館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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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上海後,先是在一家工廠裏做流水工,每天工作10小時。每到下班,她身上的汗水早已幹掉,黏在身上,變成鹽巴。時間久了手腳開始長泡,天天哭,最後忍無可忍,親戚幫她找了個星級餐廳裏服務員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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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裏,她從底層服務員做起,一個人做3個人的活。半年升領班,兩年升主管,再兩年熬到餐廳經理。

大學寒暑假,我在她餐廳兼職。年底那個月是餐廳最忙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年會席,常常中午50桌,晚上100桌,人手又不夠。三姐闌尾炎發作起來,邊拖地邊哭。

我說:“你別賺這個錢了,你看你身體越來越差,去找份輕松點的工作,好嗎?”

三姐扔掉拖把,對著我吼:“你以為我不想找輕松點的嗎?在辦公室裏隨便坐8小時,不用我這樣端茶倒水伺候這個伺候那個,一個月萬把塊,比我工資高多了,舒服死了!可我不能啊,我不當服務員還能做什麽!我沒知識沒文化沒學歷,我出去能做什麽?”

我聽完呆在一邊,不知道說什麽好,跟著她一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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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每天忙工作,跟她一樣早早出來打工的人孩子都有了,她倒是不急。她以前黑,長著長著就變白了,每天忙裏忙外,人也瘦了。

我從小學那次生病打激素,就沒有好看過。三姐是越來越美,越來越招男生喜歡,追她的人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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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店裏的人說過,有個富二代男生為了追她,每天開車來餐廳端盤子。三姐那會兒太恐慌了,整日自卑,異常敏感。三姐態度很堅決,門不當戶不對,對不起,我們不是一路人。拒絕了男生後,又特別關注男生的一舉一動。

富二代無奈,只得作罷。第二年,他就跟家裏介紹的門當戶對的女生結婚了。三姐躲在包房,哭了很久,對同事說:他怎麽真的就結婚了呢?我說的話他都當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