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彼岸(第3/5頁)

“小子,你不要反反復復掀開蓋子檢查啦!”舒歌準備碗筷,“上次你姐姐還告誡我,說這樣米飯會夾生的。”

“不過確實很香,你要不要聞?”何天緯笑得開心。

“到底是小孩子。”何洛的朋友們笑,“前面還愁眉苦臉地說著Angela,這麽快就多雲轉晴。”

“也沒什麽關系,我可以去看她,幾個小時的飛機麽。我一定努力打工,把機票賺出來!”天緯雄心勃勃。

眾人嘖嘖:“到底是小孩子,有沖勁。”

借著這個話題,說起身邊一些分分合合的故事。誰的女朋友在國內被別人撬走,誰又寒假回國二十天相親十三次,誰和誰來美國後暗渡陳倉離棄了等在國內的戀人,誰認識了網友打算暑假回去見面……

大老李的女友在國內,他感慨道:“我還是暑假回去把她帶來好了。前陣子回去,兩個人見面的頭幾天,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說什麽好,總這樣下去,還有什麽共同語言?”

於是有人半開玩笑地對何天緯說:“不如就這麽算了,再找個新的吧。上大學前斷了,總比拖拖拉拉,到了半截的時候再分手好。起碼彼此留個好印象。”

“你們別口無遮攔,帶壞我弟弟。”何洛拿起蒸鍋中的碟子,“不許偷吃哦。家裏沒有香油了,我媽說這樣扒出來的羊肉味道肯定不濃。等我兩分鐘,我去隔壁借。”

她走到門外,深呼吸調整心情。拖拖拉拉的感情是一把橫在心頭的鈍刀,曾經勇敢莽撞的自己,恐怕再沒有力氣去持續這樣的拉鋸戰。那些悲歡離合的故事,她沒有力氣評論,也不想聽。

穿過草坪,微涼的水汽打濕褲腳,何洛將牛仔褲筒挽起一截,草葉刺得腳踝癢癢的。她以為是小飛蟲,俯身“啪”地打過去。低頭間,身邊灌木叢裏明明暗暗的微弱綠光閃過。

螢火蟲。

季節還這麽早,就看到了螢火蟲。

記憶中見到這小小的蟲兒,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何洛一怔,可不,真的是上個世紀了。那時,那個孩子揚著頭,才幾歲啊,就學大人的樣子,故作憂郁故弄玄虛地說“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開心。”又說,“因為你總帶很多好吃的。”怎麽當初就原諒他的遮遮掩掩了?

那時候我們才幾歲?比天緯現在還要小吧。當年怎麽會喜歡這樣張牙舞爪的小孩?何洛想起最近校友錄有人上傳了高中旅行的合影,那時候的他比記憶中單薄許多,怎麽看怎麽是竹竿一樣高瘦的孩子,所謂的陽光男孩有一張青澀的娃娃臉,在人群中吐著舌頭笑。那些定格的少年時光,是青春單程車票的起點,漸漸遠離,遠到已經像別人的故事,想起來都不傷心,連懷念都無從說起。

只要忘記後面的紛爭,最初的開始,完全是美好的童話故事。

Fairytales never come true.

至於那些蔓延糾結的往事,何洛努力不去想,任由腦海中的記憶像存儲室裏的雜物一樣堆積起來,有一些整理好了堆在角落,覆上蛛網也好,落上重鎖也好,總之不會主動觸碰。然而還有一些舊物淩亂地堆砌在一起,偶爾某個碎片就彈出來,在心上劃一道痕。不會滲出血,只會讓何洛捂住胸口,低頭蹙眉。

站在馮蕭家的門廊外,昏黃的燈光從男生背後投過來。何洛的目光從窗棱平行逡巡,直到掠過他的下巴。

“我家根本沒有香油。”馮蕭笑笑,“我是土人,從不用這麽復雜的調料,頂多放個醬油味精什麽的。”

“早該知道,沒幾個男生家預備這個。”何洛走了一圈,無功而返。

“你著急用麽?”馮蕭問,“我開車帶你去中國店買吧。”

“不用了,大家等我開飯了。”

“又做了什麽好吃的?”馮蕭努力吸吸鼻子,“真後悔,我今天怎麽吃的這麽早。”

“那再去吃點兒,歡迎啊。”何洛笑笑,“真不好意思,忘了叫你,因為都是些和我一起同年來的同學,怕你們不熟。”

“真是傷感情啊!”馮蕭聳肩,“算了,你肯定就做了一口貓食兒,我就不去搶了。”

何洛走出去,聽見馮蕭在身後笑著喊:“下次請客提前通知我,聽到沒,小面包?”

“不許叫我小面包!”她哭笑不得,轉身喊回去。

認識馮蕭不過是半個多月前的事情。何洛在實驗室裏熬了幾天,睡眠嚴重不足。到周末她一覺睡到中午,仍然有些恍惚。在超市看到圓蓋一樣的法式硬面包,很像縮小版的俄式列巴,用食品袋裝了一個,拎在手中。

加州的華人很多,店裏晃來晃去的黑頭發黃皮膚。排在前面的男生把東西從購物籃中一件件取出,何洛無意中瞟了他一眼,險些尖叫出聲。

一樣的下巴弧線,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