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4(第3/12頁)

當然,我並沒有把家和親人拋在腦後。我遵守承諾給他們寄卡片,告訴他們姬蒂的演出以及劇院的小道消息。他們給我回信,寄來小包裹,當然還有一桶桶牡蠣,我拿給房東太太,讓她為我們做成晚餐。然而,我給家裏寫信的頻率越來越低,給他們的卡片和禮物的回復也越來越短,越來越偷懶。“你什麽時候回來看我們?”他們會在信的末尾問,“你什麽時候回惠特斯特布爾?”我會回復:“快了,快了……”或者,“看姬蒂什麽時候有空放我回去……”

但姬蒂是不會放我回去的。一周又一周過去,季節隨之變化,夜晚越來越長,越來越冷。在我眼中,惠特斯特布爾變得——不能說是黯淡了,但是褪色了。我也並非不想念父母、艾麗斯和戴維,以及我的表兄弟姐妹,只是更多地記掛著姬蒂和我的新生活……

因為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我是姬蒂的服裝師,也是她的朋友、顧問,我陪她做各種事。她學新歌時,我拿著歌詞,在她忘詞的時候提醒她。裁縫給她做衣服時,我在旁邊看著,確認或糾錯。聰明的布利斯先生——現在我應該叫他沃爾特,因為他已經成了我倆的一員,就像他叫我倆“姬蒂”和“南”一樣——領她去商店、市場、廣場和車站觀察男人,經常一去就是好幾個小時,我也會跟著。我們一起觀察了警察的走路姿勢、小販疲憊搖晃的步履,還有結束任務的士兵瀟灑幹練的步子。

我們在這個過程中了解了整個倫敦城的生活方式和做派。我在倫敦越發從容不迫,如同我和姬蒂在一起一樣——自在,並且經常為之著迷,心馳神往。我們探訪了公園——宏偉而美麗的花園,在城市漫天的塵埃中,它們是如此獨特而蔥郁,裏面有一些匆匆路過的行人。我們在倫敦西區漫步,凝視著各種美妙的景象,不僅僅是那些偉大著名的景觀,那些宮殿、紀念碑和畫廊,還有那些微不足道的場景——馬車的翻覆,鰻魚從漁夫的籃子裏溜出來,扒手偷人錢包,路人的錢包被搶……

我們還去了泰晤士河。站在倫敦橋、巴特西橋,以及這兩座橋之間所有的橋上,我們可以聞到這條大河的臭氣,並驚嘆於它的寬闊。我知道,泰晤士河在出海口變得更加寬闊,匯聚成閃亮而清澈的海——那陪伴我長大的、養育了牡蠣的海。看著朗伯斯橋下的小遊船,想到我也是逆流而上來倫敦的——從平靜的惠特斯特布爾來到這個悸動的大都市——我感到一陣奇特的激動。當我看到貨船運來了肯特郡的魚,我只是笑了笑,而沒有想家。當漁人掉過頭,沿河回家的時候,我也一點都不羨慕他們。

就在我們四處遊逛,變得親如姐妹時,這一年就要接近尾聲。我們繼續表演,可以說,姬蒂成功了。現在,沃爾特給她帶來的每個合約都比上一個更長期、更慷慨,很快她的日程就排滿了,開始拒絕一些邀請。她有了自己的歌迷,紳士們給她送花,還有晚宴的請柬(還好,她只是笑笑就置於一邊,讓我暗中松了一口氣)。男孩們找她索取簽名照,女孩們聚在後台入口告訴她她有多帥——對這些女孩,我不知該同情她們、保護她們還是害怕她們,她們與我如此相似,也許輕易就會取代我,而我則成了她們。

然而,她還是沒有如她想象的那樣,或像沃爾特先生保證的那樣,成為一個明星。她演出的音樂廳還是郊區的那些,以及倫敦東區那些稍好些的劇院(有一兩次還是不那麽好的劇院——佛雷斯特和賽博雷特,那裏的觀眾遇到自己不喜歡的演出就扔靴子或者豬蹄),她的名字並沒有在音樂廳的海報上變得靠前,也沒有變得更大。她的歌曲也沒有在街頭巷尾傳唱。沃爾特說,問題不在姬蒂,而是她演出的性質。她的對手太多了,男裝麗人太多了,這個行當原來和玩雜耍的一樣具有專業性質,現在突然就成了個人滿為患的行當。

“為什麽現在每個登台表演的年輕姑娘都想穿著褲子來演?”當又一個男裝麗人在倫敦初次巡演的時候,他生氣地問我們,“為什麽那些值得尊重的喜劇女演員都想改變戲路,穿上喇叭褲跳角笛舞?姬蒂,你生來就是要演男孩的,傻子也能看出來。如果你是正統舞台上的女演員,你演的該會是羅瑟琳、薇奧拉或者鮑西婭[22]這樣的角色。可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男裝麗人——範妮·萊斯利、範妮·羅比娜,貝茜·博恩希爾,還有米莉·希爾頓——她們穿背心簡直和我穿裙撐一樣奇怪。這真讓我氣憤。”他坐在我們的小客廳裏,說話時朝椅子的扶手拍了一把,於是椅子上老舊的縫隙中噴出一縷灰塵和填充物,“看到那些天賦不及你十分之一的女孩獲得了那些本該屬於你的合約,還有名聲,這真讓我氣憤。”他站了起來,“你很快就能成名了,”他說著在姬蒂的肩膀上輕推了一下,她得抓住他的胳膊才沒摔倒,“我們必須得做點什麽,好幫你一把——在你的表演裏面加一點東西,和那些趾高氣揚的女學生區別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