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

為了煽情,我希望能告訴你們我父母聽了姬蒂的提議並阻止我,堅決不讓我再提此事。當我堅持己見時,他們大吵大鬧,我母親哭了,我父親打了我,因此我不得不趁著黎明從窗戶爬出去,用棍子挑著破布包裹,滿臉是淚,在枕頭上留下一個字條,說別想把我找回來……但如果我這麽說,就是在撒謊。我父母都很開明理智,不會感情用事。他們愛我,為我擔心,想到要讓小女兒在一個女演員和音樂廳經理的陪同下去往英格蘭最陰冷、最邪惡的城市,就覺得這個主意很瘋狂,正常的家長都不願意多想一秒。但因為他們愛我,所以不想讓我傷心。任何雙目健全的人都能看出我的心已經完全被姬蒂·巴特勒占據了,任何人都可以猜到,一旦有了陪在她身邊的機會,我就再也不會回到父親的廚房,像以前那樣快樂地待在那裏。

因此,當姬蒂離開一小時後,我就不安地把她的計劃告訴了父母,並據理力爭,請求得到他們的祝福。他們聞言錯愕,但也認真對待。第二天,當我去廚房的時候,父親攔住我,把我帶到安靜的客廳,他的表情悲傷而嚴肅,但很和藹。他先問我是否改變主意。我搖了搖頭,他嘆了口氣。他說,如果我心意已決,他和母親都不會攔我。我已差不多是個成年人了,也該有自己的主意。他們曾希望我嫁給一個惠特斯特布爾的男孩,就在他們身邊成家,讓他們能夠分享我的喜悅,分擔我的憂愁——但是現在,他說,恐怕我會嫁給一個倫敦的家夥,一個完全不理解他們的人。

但是,他總結道,孩子不是為了取悅父母而生的,也沒有哪個父親能指望女兒一直留在自己身邊。“長話短說,南南,哪怕你是要去魔鬼那裏,我和你媽媽也寧願看到你快樂地從我們身邊飛走,而不是悲哀地留下,然後也許會憎恨我們,阻礙了你去追隨自己的命運。”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悲傷,也沒見過他這麽滔滔不絕。我沒見過他流淚,但是現在他說著話便眼中淚花閃現,眨了好幾次眼想要抑制眼淚,他的聲音也越來越輕。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任淚水流淌。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我,“你走了我們會很傷心,親愛的,”他說,“你知道的。答應我們,你不會忘了爸爸媽媽,你會給我們寫信,會回來看我們。如果一切沒有你想的那麽順利,你也可以驕傲地回來,回到愛你的人身邊——”然後他說不出話了,顫抖起來,我只能抱著他點了點頭說:“我會的,我會的,我保證我會的。”

可是,哦!我真是個狠心的女兒,當他一離開,我的淚就幹了,頭天晚上的快樂就回來了。我快樂地抱住自己,在客廳裏跳了一段吉格舞——我用腳尖跳的,聲音很小,這樣他們就不會聽到我在樓下的起居室跳舞。然後,事不遲疑,我立刻跑到郵局,給遊藝宮的姬蒂寄了一張卡片——一張畫著惠特斯特布爾牡蠣船的卡片,我在風帆上寫著“前往倫敦”,還在甲板上畫了兩個拿著大包小包的女孩,帶著大大的笑臉。我在卡片背面寫上“我可以去!”。又寫上,我得準備幾天,她這幾晚得習慣一下沒有服裝師的日子了……最後署上“愛你的,南”。

我那天也就高興了那麽一會兒,因為和父親告別的那一幕還得在母親那裏經歷一次——她抱著我,哭著說放我走真是愚蠢。還有戴維,他荒謬地說,我現在去倫敦還太小了,一到倫敦就會被特拉法加廣場的有軌電車撞倒。還有艾麗斯,聽到這個消息她什麽都沒說,而是哭著跑出了廚房,誰也勸不動,直到午餐時間才出來幹活。只有我的表兄妹看起來為我高興——他們的嫉妒多過高興,說我是幸運兒,發誓我會在倫敦交好運,然後把他們忘得一幹二凈;不然我就會被徹底毀掉,顏面無存地悄悄跑回來。

那一周飛逝而過。我利用晚上的時間拜訪了親戚朋友,和他們一一告別,洗凈了我的衣服並且整理打包,盤算著哪些帶去倫敦,哪些留在家裏。我只去了一次遊藝宮,是和父母一起去的,他們去是為了確保巴特勒小姐仍是善良的、神志清晰的;而有關謎一般的沃爾特·布利斯,他們也打聽了更多細節。

我只在姬蒂身邊待了一會兒,演出結束後,父親與托尼及特裏基聊了聊。我這一周都在害怕,怕是自己想象出了她在周日晚上跟我說的話,或者完全誤解了她的意思。幾乎每個晚上,我都會從夢中滿頭大汗地醒來,我夢到自己拿著打包好的行李,戴著帽子出現在她門前,而她吃驚地看著我,皺著眉頭,然後嘲笑我。要不就是我去晚了,只能沿著鐵軌追著火車,而姬蒂和布利斯先生透過車廂的窗戶看著我,並沒有伸手拉我一把……然而那晚在遊藝宮,她把我拉到一旁,握住我的手,和以前一樣興奮而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