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第2/8頁)

“我收到了布利斯先生的信,”她說,“他替我們在一個叫作布裏克斯頓[12]的地方找到了房子,他說那裏住的都是音樂廳的職員和演員,他們叫它‘油彩大道’。”

油彩大道!我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幕美麗的景象:一條像化妝盒一樣的大街,兩側是狹窄的、鍍金的房子,每個屋頂都是不同的顏色,而我們是三號——屋頂上有個煙囪,和姬蒂的紅唇一個顏色!

“我們要趕周日兩點整的火車,”她說,“布利斯先生會親自坐馬車去車站接我們。第二天我要去博孟塞的明星音樂廳表演。”

“明星,”我說,“是個幸運的名字啊。”

她笑了。“希望如此。哦,南,我們就這麽想吧!”

我猜我在家中的最後一個早上就像每次離開家前的最後一天,是悲傷的一天。我們五個人一起吃了早飯,那時大家還心情明亮。但是屋子裏那種等待的氣氛讓人除了嘆氣和毫無頭緒地亂忙以外什麽事都幹不了。到了十一點整,我簡直就像是被困在盒子裏的老鼠,於是讓艾麗斯陪我去海灘,在我最後一次站在水邊時,幫我拿著鞋子和長筒襪。但哪怕這個儀式也令人失望。我把手放在額頭,凝視著閃閃發光的海灣,看著低處鎮上瀝青塗墻的房子,港口船塢的桅杆和起重機。我對這些東西了如指掌,就像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奇妙而無聊。我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暗忖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到它們了,然而它們看起來一如往常。最後我移開目光,悲傷地走回家。

家裏也還是那個模樣。沒有一樣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如我所想變得特殊,或因我的離開而發生任何改變。沒有,除了家人們的臉。他們的表情不是悲傷,就是因為佯裝高興而變得僵硬,令我無法直視。

因此,當告別的時刻終於來臨,我幾乎是高興的。父親不讓我坐小火車去坎特伯雷,說我應該坐馬車去,於是從坎伯蘭公爵酒店的馬夫那裏租來了一輛雙輪馬車,親自把我送走。我吻別了母親和艾麗斯,讓哥哥扶我坐在父親身邊,把我的行李放在腳邊。行李真的很少:一個舊皮箱,外面用皮帶系著,箱子裏裝著我的衣服;一個帽盒裝著帽子,還有一個小小的黑色錫箱裝著別的東西。這是戴維給我的告別禮物,他新買的,並用漂亮的黃色大寫字母把我名字的首字母漆在蓋子上,還在箱子裏放了一張肯特郡地圖,用一個箭頭標出了惠特斯特布爾——他說這是提醒我家在哪裏,以免我忘了。

在去坎特伯雷的路上,父親與我都沒怎麽說話。到了車站,我們發現火車已經進站冒著蒸汽了,姬蒂把包和籃子放在一旁,皺著眉頭看表。和我焦慮的夢境完全相反,她看到我們便笑著朝我們使勁招手。

“我害怕,”她說,“你可能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我搖了搖頭,驚訝於在我說了那些話以後她還會這麽想。

父親對姬蒂非常友好,和藹地向她打招呼,與我吻別的時候也吻了她,祝她能交上好運。最後,我從車窗探出身來擁抱父親,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羚羊皮包,把它放在我手裏,要我握住。那裏面放著硬幣——印著女王頭像的[13]——一共六枚。我知道這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但是當我打開包,看到裏面金光閃閃的硬幣時,火車已經開動,來不及還給他了。我只能喊著謝謝,朝他飛吻,看到他揚起帽子向我告別。然後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看著他從我的視野裏消失,想著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見到他。

但我得承認自己並沒有想太久,因為和姬蒂在一起太令人興奮了——聽到她再次提起我們要同住的房間,我們要在城裏過上的生活,她要在哪裏賺大錢,這一切很快帶走了我的悲傷。我知道,我的家人一定會覺得我殘忍無情,當他們在家中為失去我而悲傷卻見到我在大笑。但是,哦!那天下午我不得不笑,就像我不得不呼吸,不得不流汗。

很快我就得以盡情地參觀倫敦、盡情地驚嘆了,一個小時後我們就到了查令十字街站。姬蒂找了一個搬運工幫我們扛包和箱子,當他把行李搬上推車的時候,我們焦急地尋找著布利斯先生。最後姬蒂大喊一聲“他來了!”指著從站台大步走來的布利斯先生。他的胡須和外套的下擺上下飛舞,臉上紅撲撲的。

“巴特勒小姐!”他朝我們走來,說道,“太令人高興了!真是太好了!我害怕我來晚了,好在你按計劃來了,比以前更迷人了。”他轉向我,摘下帽子——又是絲綢的——朝我深深鞠躬,像在劇院裏一樣,“向牡蠣姑娘脫帽!”他大聲說,“阿斯特利小姐——剛從惠特斯特布爾過來,對吧?”他迅速握了握我的手,然後朝搬運工打了個響指,架起兩條胳膊讓我們分別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