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7

回望過去,災禍如此接踵而至,簡直不可思議。令我驚訝的是,我們竟然能夠幸存下來。但我想,整個人類也曾經從更大的苦難中幸存下來過。一定是這樣。問題是,代價是什麽呢?因為傷口會留疤,而傷疤沒有感覺,所以,當人們通過傷害的方式把兒子訓練成“男子漢”時,就忘了這一點——幸存是要付出代價的。

瓦爾冷靜地和克麗絲通話。她很快弄清了詳情,於是叫克麗絲鎖好門,掛了電話,然後再報警。瓦爾就守在電話旁邊等,警察一來,克麗絲就會給她打電話,或者報完警之後,就會給她打電話。她快速而簡明扼要地囑咐著,克麗絲不停地說:“好的,知道了,媽咪,我會的。”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個十二歲的孩子。

瓦爾掛了電話,站在墻邊,轉身把額頭抵在墻上。她就那樣定定地站著。大家都已經聽到了,沒人知道該怎麽辦。最後,凱拉站起來,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

“需要我們在這裏陪你嗎?還是希望我們離開?”

“你們不必留下來。”瓦爾說。她仍然對著墻。

於是大家悄悄站起身,迅速離開了。不是因為他們不關心。這種事情很微妙,它侵入了瓦爾生活中最隱秘的部分——甚至比她的性經歷、她的月經周期更為隱秘。他們走到她身邊,輕輕地碰了碰她,然後道一聲晚安。

“如果需要我做點兒什麽……”大家都說。

可是,當然,沒什麽需要他們做的。除了安慰,你還能做什麽呢?只有巴特、本和米拉留了下來。瓦爾站在墻邊。米拉給大家倒上飲料。瓦爾拿出煙抽。巴特給她拿了把椅子,讓她坐下。當電話再次響起時,他迅速拿起了話筒,瓦爾倒抽一口涼氣,以為他要接,可是,他把話筒遞給了她,還給她拿來一個煙灰缸。這一次,話筒裏面的聲音小了不少,他們聽不到了。說了幾句,瓦爾就掛了電話。警察已經到了克麗絲的房間。那個強奸她的男孩跑了。他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強奸了她,她回到家,給她唯一能想到的人打了電話,而那個人,恰好與她相隔千裏。警察送她去了醫院。瓦爾在墻上記下了醫院的名字。她給芝加哥查號台打電話,查到了醫院的號碼。

“太可怕了,但我必須得做點兒什麽,”她不安地抽著煙說,“雖然隔得很遠,但得有人照顧她。”

他們在那裏待到淩晨三點。瓦爾不停地打電話。她給醫院打電話,很久都沒人接,於是她掛了再打,打了又打。最後,他們告訴她,克麗絲已經不在那兒了。警察把她帶到警察局去了。於是,瓦爾又給芝加哥警察局打電話。過了很久,打了很多個電話,才找到克麗絲被送去的轄區,可瓦爾終於還是找到了,並詢問了她孩子的情況。他們也說不清楚。他們讓她等著,可她掛了又打。克麗絲終於過來接電話了。據瓦爾後來說,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歇斯底裏,卻還沒有失控。

“先別起訴。”瓦爾說。

克麗絲不同意。警察想讓她起訴。她知道那個強奸她的男孩的名字和住址。據他們說,他們對他還有別的指控,他們想逮捕他。

“別那樣做,”瓦爾不停地說,“你不知道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克麗絲根本不聽。“他們叫我簽,我打算簽了。”她說著掛了電話。

瓦爾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說。手裏仍舉著話筒,撥號音還在嘀嘀作響。她站起身,又撥了過去。那個接電話的男人有些生氣了,瓦爾把他惹毛了。他讓她別掛斷,然後就一去不返。她等了十分鐘,然後掛了電話又打一次。過了很久,有人接起了電話,可他好像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我去看看,”他說,“等一下。”

她等了很久。他終於回來了。

“抱歉,女士,她走了,他們送她回去了。”

瓦爾謝了他,掛掉電話,跌坐回椅子上。然後她又站起來,從一個櫃子裏翻出電話簿,翻到黃頁。她給航空公司打電話,預訂了第二天早上的飛機。她轉向米拉。

“你能開車送我去機場嗎?”

當然,米拉和本都很樂意送她。

瓦爾一邊抽煙,一邊等著。二十分鐘後,她往克麗絲的寢室打電話,可是沒人接。她又等了十分鐘,又打過去,還是沒人接。一群人又陪她等了一個小時。她打了六次,可還是沒人接。巴特的膝蓋都有點兒發紅了。

瓦爾嘆著氣坐下來:“她去別的地方了。還算明智。可能和她的朋友在一起。”她站起來,從架子上拿出一本小便箋本,翻了一遍,又撥了一個號碼。此時,已經是淩晨四點了。有人接了。瓦爾的聲音壓得很低,可仍然有些發顫。她在告訴對方克麗絲被強奸的事。“好的,我明早飛過去。”一陣沉默,接著她說,“是的。”又沉默了。然後她掛了電話。她轉向她的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