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26(第2/3頁)

“嗯,謝謝二姨!”

“怎麽?你等得著急了,就是等這些禮物嗎?”貞之助說。

“好了,行了吧,把這些都拿上樓去吧。”

“今天晚上我和二姨一塊兒睡。”

“知道了,知道了。”幸子說,“二姨現在要洗澡,你先上去和春丫頭睡吧。”

“快點來呀,二姨!”

雪子洗完澡已將近十二點了。之後,時隔多日,貞之助和三姐妹重又聚集在客廳裏,大家圍著擺有白葡萄酒和幹酪的桌子聊天,聽著壁爐裏熊熊燃燒的木柴噼啪作響。

“這裏可暖和多了……剛才在蘆屋站一下車,我就覺得這裏和東京畢竟大不相同。”

“關西的汲水節已經開始了。”

“能差那麽遠嗎?”

“差老遠呢。首先,東京的風吹到臉上沒有這樣柔和。那出了名的幹風可厲害呢……兩三天前,我去高島屋買東西,回來時走到外壕線[58]的大街上,突然一陣風把我手裏拎的包給吹跑了,我趕緊去追,它骨碌骨碌地直滾,很不容易抓住。這時候下擺又要被風卷起來了,一只手還得摁著它。真的,東京的幹風真是名不虛傳!”

“去年到澀谷的時候,我曾經想過,小孩子為什麽這麽快就學會了東京話,那是十一月,他們到東京才兩三個月,就能講一口標準的東京話,而且越是小的講得越地道。”

“像姐姐那個歲數怕是學不好了吧?”幸子說。

“那是不行。首先是姐姐不想學。前一陣子,她在公共汽車裏講大阪話,別的乘客都瞅著她,我都覺得難為情,但是,姐姐在這一點上真有勇氣,別人瞪著她也滿不在乎,照說不誤。當時有人聽著聽著還說‘大阪話倒也不難聽’。”

雪子這句“大阪話倒也不難聽”是用東京腔說的,說得很地道。

“上了歲數的婦女都臉皮厚。我認識的一個城北的藝伎,已是四十多歲的老伎了。她說,她在東京坐電車,故意用大阪口音大聲說‘下車’,這樣一準能讓車停下來。”

“輝雄說他不願意跟媽媽一起走,因為媽媽講大阪話。”

“孩子們也許都是那樣。”

“姐姐還覺得是在東京旅行嗎?”妙子問。

“嗯,和在大阪的時候不同,她在東京無論做什麽也沒人說三道四,似乎也輕松愉快一些。姐姐還說東京這地方,女性都注重個性,穿著不必趕時髦,只揀自己適合的穿,這一點也比大阪強。”

也許是喝了葡萄酒的緣故,雪子也破例歡快地高談闊論起來。看樣子,她嘴上雖沒有說,時隔半年能夠重返關西的歡欣,能夠在蘆屋的客廳裏和幸子、妙子一起待到深夜的喜悅,都毫無掩飾地流露出來了。

“差不多該睡了吧?”貞之助雖這麽說,只是談得興起時他又起身去添幾根劈柴。

“過些日子也帶我到東京去一趟吧,不過,聽說澀谷的住房太窄了,到底什麽時候換房呢?”

“哎……可不像在找房子的樣子。”

“那是不打算搬了?”

“大概是的,去年還經常說這麽窄,實在不像話,要換房子什麽的,可是今年卻很少提了,姐夫、姐姐似乎都改變想法了。”

雪子說罷又道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這是根據她自己的觀察,姐姐姐夫倒沒有明確地說過。他們倆原來十分不願離開大阪,但終於下決心前往東京,起因於姐夫那向上爬的強烈欲望,而產生這種欲望的原因,是這個八口之家靠吃亡父的遺產已經混不下去了,誇張點兒說,他們開始感到生活困難了。剛到東京時,他們還抱怨房子狹窄,漸漸住習慣了,便覺得並非不能忍受。最重要的是被五十五元一月的房租誘惑了,雖不是向誰解釋,姐夫也好、姐姐也好,他們經常念叨這棟房子雖然不理想,但是房租太便宜了。他們這樣說著說著,不知不覺間便被這便宜俘虜了,所以也就改變了主意,願意將就住下去了。住在大阪需要注意維護門望,講究排場,而現在已來到東京,說“蒔岡”也無人知曉,與其追求虛榮倒不如多花些心思使財產增值,轉而實行這種實利主義也毫不足怪。其證據是,姐夫現在身為支行經理,薪水增加了,經濟上當然也寬裕些了。可是,若用大阪時代的眼光去看,凡事他都成了吝嗇鬼。連姐姐也心領神會,省吃儉用到了令人驚奇的程度,每天廚房裏買的食物也明顯地節省了。當然,要供六個孩子吃飯,哪怕是買一樣菜,動不動腦子都有相當大的差別。說得難聽一點,連家常菜單也和大阪時代不同了,每餐盡可能只做一種,如土豆燉牛肉、咖喱飯和豆醬雜燴之類,只用少數幾種食材而能讓一大家子吃個飽。就說牛肉吧,難得吃一次火鍋,也只能讓你見到一兩片漂在表面上的便宜肉。偶爾孩子們先吃完了,大人們另外做幾個菜,雪子這時才可以悠閑地陪著姐夫吃頓晚飯。盡管東京的鯛魚不好吃,但是有紅肉魚的生魚片,這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吃上。這頓加餐說是為了姐夫,實際上是為了照顧雪子,夫婦倆顧慮雪子老陪著孩子們吃,怪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