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19(第2/3頁)

她們走上大澤池的堤上看了一陣,然後走過大覺寺、清涼寺、天龍寺的門前,今年又來到渡月橋的橋頭。正值京都賞花人如潮湧的高峰,此時又增添了一種異國情調,許多身著鮮艷的單色朝鮮服的朝鮮婦女,混雜於人流之中。走過渡月橋後,看到附近的水濱花蔭裏,三三五五的朝鮮婦女正蹲著吃午餐,其中竟有喝得酩酊大醉的。幸子她們去年在大悲閣、前年在橋頭的三軒家打開便當盒用膳,今年選在法輪寺的山上。這個寺供奉了以十三朝拜聞名的虛空藏菩薩。[36]餐後他們再次走過渡月橋,踏上了天龍寺北篁竹掩映的一條小路。“小悅,這裏是麻雀住的地方!”[37]他們說著朝野宮方向走去。下午起風了,突然有了一些寒意。待走到厭離庵的庵室,那入口處的一株櫻花,讓風吹落,竟紛紛揚揚飄了不少在姐妹們的衣袂上。後來,他們又一度經過清涼寺的門前,在釋迦堂前的車站乘愛宕電車回到嵐山。第三次走過渡月橋,在北橋頭稍作休息以後,乘出租車前往平安神宮。

進入神宮大門,迎面就是大極殿,從西邊的回廊踏進神宮,便有幾株紅垂櫻——這是美名盛傳海內外的櫻花。今年,那花兒又是怎樣一種風姿呢?是不是來遲了不能一睹花容?年復一年,跨進回廊之前,她們的心兒老是令人難以置信地怦怦直跳。她們今年也是懷著同樣的心情穿過回廊的門洞,忽地仰頭看去,只見傍晚的天空上鋪滿了錦繡般的紅雲,大家不約而同驚嘆一聲“啊!”就在這一瞬間,兩天來的賞心樂事達到頂點。這一瞬間的歡樂,正是去年暮春以來漫長的一年中大家所翹首等待的。他們想:啊!這就好了!今年我們趕上了櫻花開得最嬌妍的時候!在心滿意足的同時,他們又願望明年春天也能欣賞此花的國色天姿。只有幸子暗中思忖:明年我再度站在這花下時,恐怕雪子已經出嫁了吧?花落自有花開日,而雪子的青春卻即將消逝,但願這是她在家做老姑娘的最後一年!我自己雖不免寂寞,但為雪子著想,唯願那一天早日來臨吧。老實說,去年春天,還有前年春天,站在這株樹下,幸子也曾沉浸在這種感慨之中,每次都以為這是最後一次和這位妹妹一起賞花。但今年又能在這花蔭下看到雪子,真是不可思議!想到這裏,她覺得雪子可憐兮兮的,不忍心正面去看她一眼。

櫻花的盡頭處,還有剛綻出嫩芽的楓樹和橡樹以及修剪成圓形的馬醉木。貞之助讓三姐妹和女兒走在頭裏,自己拿著徠卡照相機跟在後面;在走到白虎池長滿菖蒲的水濱時,在蒼龍池的臥龍橋石上人影倒映水中時,從棲鳳池西側的小松山走向大路、在一株株枝丫伸展堆雲鋪錦的櫻花樹下四人並排站立時;總之,凡是能夠拍照的地方,他都一一攝下了她們的美景倩影。在這裏,她們一行每年都要被一些素不相識的人攝入鏡頭,有禮貌的人會特意請求許可,沒教養的人就擅自按下快門。她們對前一年在哪些地方做了什麽事情,記得十分清楚,連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走到那個地方,也會原原本本回憶起來,並照樣再做一次。譬如,曾經在棲鳳池東側的茶室飲茶,在樓閣的橋欄杆上丟麩餅喂錦鯉。

“啊!媽媽,瞧新娘子!”突然,悅子叫了起來。原來,一對在神社舉行了結婚儀式的新人從齋館出來,準備上汽車,兩旁擠滿了興致勃勃瞧熱鬧的人群。從這兒僅僅看見蒙著白色蓋頭、身穿禮服的新娘的背影,在汽車玻璃窗內晃了一下。實際上,他們在這裏遇見新婚夫婦已經有好多次了。每逢這種場合,幸子總感到心裏受到巨大的沖擊,急忙走開。但雪子和妙子卻意外地平靜,有時還混在人群中等著看新娘走出來,事後還要詳細告訴幸子新娘長相怎樣,衣著如何。

那天晚上,貞之助和幸子留在京都又住了一宿。第二天,夫婦倆訪問了幸子父親在其全盛時期出資修建於高尾的神護寺境內的尼庵不動院,和院主老尼追憶亡父的生平,度過了閑靜的半日。這裏以霜天紅葉享有盛名,但是現在為時尚早,樹頭一片新綠,只有庭院水管旁的花梨樹,剛剛綻出一個花骨朵兒。他們一邊欣賞這儼然世外的尼庵景致,一邊喝了不少杯清冽甘美的山泉,然後趁著天還未黑,趕完兩公裏多山路,走下山來。

歸途中,他們從禦室的仁和寺門前經過,明知這裏的櫻花盛開尚需時日,幸子還是催促貞之助到樹下休息一陣,嘗一嘗花椒芽醬烤豆腐串,於是又進了仁和寺。根據以往的經驗,貞之助知道,這樣磨磨蹭蹭到日暮時,幸子會想在外面再睡一宿。所以,隨後在嵯峨、八瀨大原和清水各處都未停留,意猶未盡地趕到七條車站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