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劉灩君睡了一覺, 不知為何, 一貫睡著了雷打不醒的長公主,今夜竟睡得極淺,醜時過了片刻, 她醒了過來。

她喚來了門口守夜的婢女綠環, 綠環服侍公主起身, 劉灩君披上了衣裳, “我要小解。”

她鎮定自若的, 綠環看了一眼, 似在仔細辨認公主的話是否可信,但被自己丫鬟狐疑打量著,劉灩君挺直了胸脯, 發出一聲咳, “這個時辰了,玉兒他們睡了麽?”

“睡了的。”

綠環攙著公主,將門掀開,仿佛與長公主一道全忘了,她以往吹燈之後,如廁都是在寢屋內的恭桶之中就地解決的。因而她垂著粉面,嘴角輕往上挑。

“公主, 這會兒,湖邊有個人還沒走。”

綠環比她身邊的二梅要膽大,因是她從宮中帶出來的老人了,原本跟著劉灩君學了不少, 對劉灩君心思揣摩得更準,因此說話也放誕些。

劉灩君的臉色板了起來,順著綠環所言,便往湖上看了眼,湖畔梅林旁有一道清雋的修影小立著,青衫落拓,瘦骨蕭然,正抱著雙臂來回踱步,以此來取暖,但似乎也留意到了公主的閣樓裏的燈火重新燃了,他立時頓步,隔著半湖明澈銀水,對她們遠望而來。

他一動不動地立著,似乎望得眼睛都不眨。

盡管隔了太久看不清。

劉灩君扭過了頭,嗓音半冷:“不是說了將那些閑雜人等都逐出去麽,兩個死丫頭敢不聽我話,都該大棒子打出去才好。”

綠環微微笑著,將神色藏起來,嘴裏卻不住應著“是”。

她應得讓長公主覺著陰陽怪氣的,耐人尋味,劉灩君側目朝她看了過來,但那河邊的人,很快也意識到了,這會兒萬籟俱寂,水榭之中已幾乎無人走動,於是他便拔足走上石廊,等劉灩君察覺之時,她發出了驚訝之聲,但已來不及了,就算是這時候折回去,也來不及了。

霍維棠飛奔到了她面前,一臂攔住她去路,“嘉寧。”

劉灩君譏誚地側目,“霍郎君,是本公主今日話說得不夠明白?私闖公主宅邸,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剁去你雙足麽!”

霍維棠苦笑起來。

半晌之後,劉灩君又罵了一聲“沒用”,要走之際,他原本漸漸放下去的臂膀,又猛地擡起了來,他固執,這時候無論如何也要說了話才走。

“嘉寧,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些話我要說明白。”

劉灩君冷眼說道:“說什麽也無用!若是那早上你對我說的什麽種種發自肺腑的‘深情之言’,那就罷了,廢話我不想聽第二遍。”

“你……”霍維棠怔住了。

他原本就是怕長公主對他那話沒有聽進去,因此決意梳理之後再鼓起勇氣,對她再說一遍,若還是得到那樣的回答,他也、也只好就死心了。

劉灩君“呵”了一聲,別過了面。

“原本我拿了休書你去你家,你也識趣,同意休了我了,這就算是兩不相幹了。我就是死了,也是劉家的鬼,和你霍維棠半點幹系也沒有。你又來尋我做甚麽?你在我床頭說那些話,是想讓我回應你什麽?痛哭流涕,和你重修舊好?霍維棠我告訴你,我劉灩君這輩子因為識人不清做錯的事多了去了,但我最瞎的就是看上了你。”

她頓了一頓,在霍維棠臉色刷地變得慘白之後,她蹙了修眉。

“既然看上了,在你這兒受到什麽屈辱,那就都是我活該,誰讓我沒生就一雙慧眼,我也不找你討什麽。當初也是真用過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想鬧得太難看,但你跑過來,這樣與我藕斷絲連,全長安的人如何看我?”

“我生來便是公主,無論我做什麽,都能落得個仗勢欺人的名頭,我刻薄也好,悍妒也罷,反正種種都是我劉灩君之不是。”

她一字一字像刀子戳人臟腑,霍維棠的心疼痛難忍。

“至於你,年輕時,你心裏只有你那個表妹,我知道,剛好上那會兒,你甚至懷疑過是我將你那個表妹藏起來了。我名聲在外,活該遭人的猜疑,只是那會兒頭腦發熱,偏要覺著我比你心裏那個表妹好,所以,我這才對你千好萬好。”

“但如今一想,”她冷著面道,“我為何要自貶身份和個村姑相比!”

“霍維棠,你就是我年輕的時候眼瞎喜歡的一個人,因為得不到抓狂,歇斯底裏醜態畢出罷了,如今,誰還是二十年前那人?你在我這兒新鮮感早就沒了。要不是玉兒漸漸大了,我是會改嫁的。如果你還不明白,我也不能對你做甚麽,過幾日,我就找個名目招婿去,找個與你年紀差不多的,免得玉兒難堪。”

嘉寧長公主刻薄惡毒起來時,言語簡直能殺人。

她這番話,不但將過去重重恩情甜蜜一並抹去,更是嫌棄他老了,話裏話外都說著,她絕不可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