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劉灩君與花眠暢聊, 從山河地理聊到她腹中的骨肉上。

婆母的健談, 一直到今日,花眠才真正有所領教了。到底是公主,自幼也是受過朝中大儒教導的, 眼界確實不低。不然不會上一次教西厥人擄走, 回來至今, 長公主提及番邦賊人只有切齒國恨, 對於所受虐待, 反倒提起來如話尋常。

兩人彼此心裏都清楚, 霍珩過個不久便要離開長安,將來也許常駐張掖,也許太平了仍回長安, 這還是未蔔之事, 劉灩君看出了花眠的心意,對她說道:“你留這兒養胎是最好的。要是實在想跟著玉兒去也不是不成,等七八月月份足了,胎兒穩妥了,我安排人手,將你平安送他身邊去。”

這已是最好的安排,花眠沒想到婆母一旦對人好起來, 真是事無巨細,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甜甜地笑了起來,“婆母真好。”

劉灩君又取出了兩封燙紅的請柬,“正是三月三, 牡丹花期,永平侯要舉辦牡丹宴,邀了京中不少貴人前去,連陛下也會賞個臉。所以這請柬,也便敢送到我的水榭上來了。”

花眠接了過來,“永平侯,也算得上是高潔之士,婆母不去麽。”

“也去,左右我閑著也是閑著,不過是找你一道遊山玩水罷了,那牡丹園子倒是漂亮,比皇宮裏的還大,且是在城郊山腳下的一片大莊園裏。不瞞你說,我年輕時開罪了不少貴女,後來我嫁了霍維棠,她們都等著看我笑話,我為賭氣非要證明比她們眼光都好,事實上,我除了生出一個這麽好的玉兒之外,其余是一事無成。我和霍維棠分開之後,便閉門不出了,多少有些羞於見人的意思。如今看開了,也不在乎了。我劉灩君貴為公主,難道赴幾個宴會還不行了?”

二十年過去了,當初那些貴女,如今也已個個嫁了人,生兒育女。

在這方面,劉灩君可以自傲地拍著胸脯說,她的兒子和媳婦,必定是全長安最好的一對兒神仙眷侶,郎才女貌,羨煞旁人。

花眠含笑說道:“好,聽婆母的安排。”

她掌中捏著兩張紅封,一張是給她的,一張是給霍珩的,她收好,揣回了衣袖之中。

劉灩君這時又頓了頓,目中有幾分歉然和憂色。

“阿離後來也嫁了人。”

柏離小娘子從水榭離開之後,沒過幾日,花眠便也離開了長安,再後來被霍珩追回來,兩個人愈發好了,她都漸漸快要想不起來,當初那個宿在水榭之中,總是對婆母鞍前馬後,照料得無微不至的白茶花小娘子。此時聽劉灩君說起,不禁也有幾分好奇她的歸宿,豎著耳朵聆聽著。

“阿離嫁得不中意,她婆家是個豪紳,當初嫁妝排場給得極大,一路鋪陳到了蜀中去,可大夥兒還是覺得,是她下嫁了。士庶之別,猶如天塹壕溝,一步邁不過,便是粉身碎骨。”

花眠有一句不當講的話想問婆母,當初她以公主之尊,下嫁一介布衣,恐怕所受的讒言詆毀和譏笑,遠甚於今日之柏離吧。

劉灩君吐了口氣,“我總覺著我對不住阿離那孩子,當初她來時,我是可以對她好點兒的,不該想著把玉兒配他。要不是那小王八蛋在信裏斬釘截鐵地跟我說,他這一輩子絕對不能接受一個妖婦當他的媳婦兒,我一開始就不會有那麽個荒唐念頭。”

原來當初他和婆母通信時這麽說的,花眠不動聲色地漾起了紅唇,心中卻記了霍珩一筆。

“細細想來,柏離和霍珩確實很不相配。柏離的家族要的是一個穩妥,能繼續不思進取苟延殘喘下去,但這是常年持劍拼殺的霍珩所不能給的。她性格溫柔,但也太溫柔了一些,霍珩那是個狼崽子,沒點手腕,鎮不住他的劣根野性。至於她母親,唉,算是我當年識人不清,但既然沒撕破臉,也只好把這密友情唱下去了。”

花眠問道:“牡丹宴,柏離也去麽?”

“應是去的,她才是主人。”見花眠困惑,劉灩君說道,“那牡丹園是她婆家沈氏的園子,永平侯是借了人家的牡丹園罷了。”

花眠頷首,與婆母問清楚之後,在劉灩君要起身回房之時,她也跟著站起了身,“婆母。”

她喚住劉灩君。

在劉灩君詫異地回眸過來之際,花眠微笑說道:“當初,霍珩給婆母寫的那封信,婆母還留著麽,我也想一觀。”

劉灩君面露復雜,對花眠看了片刻,想到他們小夫妻如今已這樣要好了,她頷首,“我讓綠環一會給你送來。”

*

霍維棠左等右等,也沒等到公主的半分眷顧,他終於是睡不住了,要從榻上起來,沒曾想才翻身坐起,一只足邁入門檻,朱紅錦面繡履,藕花繡面之上穿綴著粒粒雪白瑩珠。

他一怔,動作僵硬了。

半晌之後,他擡目,望向已立在屋中,面容冷冰冰的公主。